“黑虎,你给我听好了,千万不能跟老向一样不听话,那会吃苦头的,你晓得不,我今天又看到镇上有人杀狗了。冬天到了,他们喜欢吃狗肉。所以你千万不能下山。“
“汪汪,汪汪汪。“
“就是你这种狗,他们最喜欢吃,你见过毒针么?这么长,人一吹竹管,刷一下,再厉害的狗狗也玩完。“我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黑虎拼命摇着尾巴,绕在我屁股后面欢叫。
那天晚饭的时候开始飘雪,雪越下越大。还夹带呼呼的冷风。
“妈,我上次去看发现老向家的窗玻璃破了好多,黑虎不会冻死吧?”
妈妈略一沉吟说,我们去看看。
黑虎迎出来,猛摇尾巴,兴奋的程度超过了去我们家见我们。大概是婆婆死后,老屋很难有人出现的缘故吧。屋子里已经飘进了不少雪,冷如冰窟。妈妈找出一条棉絮,让我替狗狗铺在窝里。她则去把被风刮开的窗户都关好,还撕了很多破布把有洞的地方都一一堵上。这下好多了,但还是冷,我们又不敢生火盆,怕没人看着烧着了。我抱着黑虎劝了半天,可它真是比老向还倔。
“算了,我们走吧,让老向留在这里!”
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妈妈。
“以后我们就叫它老向吧。黑虎你听到没,从现在起你就叫老向,你好好看家,有你在,这个村子就还有老向的家。”
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大声叫起来,好像在说:好,老向,我就是老向,老向就是我,你们谁也不能把老向从这个村子里抹掉,他会回来的。
第三年夏天,我高考刚结束那会儿,老向回来了!他被提前释放了。
妈妈正举着一把刚采下来的红色悬钩子花,花瓣如钩散开在胸前。她低头嗅着,忽然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人。
“你是?老向?“
我一看,老天,难怪老妈不认得了,连我都差点没认出来,黑脸变白了,连头发都花白了。当然个子还是高高大大的,一大截陌生而又沧桑的气息横拦住了我们的院子门。可是老向嗅得出,哦,对了,就是黑虎。它疯了似的扑过去。
他却推开它,对着我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米八的大个子往下一倒,带起一片浮尘。烦得我妈直跺脚。
“这是干啥?快起来,我受不起。待会房客回来,看到要笑话。“
“不,你受得起,我老向不孝,害死了自己的娘。要不是薇薇姐帮忙送终,我死了都会被人吐口水。”
“听着,我不要你拜,要拜你拜你娘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完,我妈就不理了,进屋插花去了。嗨,我老妈,神农架的薇薇姐啊,身处云雾深处,却个性清晰干脆,一点也不模糊。前几天我问妈妈,自己要去外地读书了,她会不会孤单?结果你猜她怎么回答?
——你以为你在,我就不孤单么?孤单是每个人的宿命。但获得内心安宁和圆满的人不会怕。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幸福没有固定俗成的模式,有人觉得五百米以下的灯红酒绿是幸福,可我觉得五百米以上的清静爽洁更是幸福……
我爱妈妈。
“向叔叔你还该谢谢它,它现在也叫老向,是它替你看住了家。”我轻轻揪着狗耳朵:“老向,老向回来了,你还是叫老向。”
重新回到村里的老向,像换了个人,虽然骨子里还是倔,但对人一脸笑,还经常帮村里老人干活。
至于他和他的狗,都出名啦。薇薇客栈里总有人在问:
“这就是那个替老向守了三年门的老向吧?“然后一通噼里啪啦的快门声。
“薇薇姐,老向的云雾茶还有嘛?”
“薇薇姐,今年的秋茶帮我订五斤吧。”
妈妈把准备做停车场的一大块地也让老向种了茶叶。至于停车位嘛,红花坪村在半山腰,薇薇客栈在半山腰的半山腰,只比木鱼镇高出了五百米左右。妈妈很自信,她的绿色农家菜,她花朵满屋的客房,以及正对峡谷风光的院子,足以吸引热爱大山的人。离不开车,不愿往上走这五百米的人,她才不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