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
“我说师父,我们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找她,她和有钱人吃喝玩乐,早把我给忘了。”板儿望着大贵皱着眉头。
“胡说,”大贵斥道,“哪有娘不想儿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可是我们没有钱呐!老看戏。”板儿感叹。
“嗯,可以让铁路上的朋友多留意。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唉,有了,我在饭馆捡吃的常见大官们带女人去享受,还有酒吧舞厅都是他们爱去的地方。”板儿望着师父。
“对了,我们可以去那里转转。”大贵心想小家伙倒是机灵。
“你去不行,你是大人,得花钱。再说你开火车不倒班也没功夫啊。”
“你去,人家让你进吗?”师父笑了。想起他曾是个小叫花子。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板儿又现出一副油条的样子。“秋林的柜台,马迭尔的餐厅,警察局的看守所,还有,”板儿笑了。
“还有哪儿?”师父也笑了。
“还有你李大贵的火车头。”
“这是你的本领?”师父给了他一个脖溜子。“说说,你准备怎么到餐厅去找娘?”
“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找一个小女孩说是妹妹,去帮他们摆桌椅,收拾碗碟,打扫卫生。”
“嗯,为啥要找个女孩?”
“这样人家会更信任我们,也会可怜我们。尤其那些女招待,带班的。”
“你到哪去找女孩?”
“我的朋友,花子堆里任你挑。”
“看不出,你还有当工头的本领。”大贵露出喜爱的笑容。“干活挣饭吃我不反对,可有一样,手脚要干净。”大贵严肃地说。
“那当然,我现在是满铁‘火车机关士’(司机)的义子了。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大贵摸摸他的头:
“别忘了找你妈。她是艺人,三十来岁,穿着的派头是那样的。”大贵笑着摆了摆身子。
就这样父子二人决定了:板儿白天捡煤核,晚上去酒吧找零活。探访自己的母亲。
画像
“小孩,你叫什么名?”那一天,画家彼得到车站写生遇见板儿,他正在捡煤核。
“板儿,”板儿直起腰。
“大名?”
“溜板儿。”
“那么说你姓刘啦?”
小孩迟疑了一下,坚决说:
“不,我姓李”他一只脚在另一只脚背上搓着。
画家见他很有个性,便自语“唔,李溜板”复又和蔼地问:
“我给你画个像,好吗?”
“好是好,可误了我的工……”他挖鼻子,把筐移到胯上,屁股向侧后跷起,身体呈优美的S形。狡猾地瞥一眼画家。
“好说,给你工钱。”两人一面画画一面聊天。
“您准备给我多少工钱呐,尊敬的画家。”小孩问。
“我占用你两个小时,给你一只烤鸡,够你吃一顿了,如何?”画家恰在此刻捉住流浪儿诡谲的目光,记下了。
“很不错咧,不过,先生,我想要大一点的,够我和师父两人吃。”
“你师父?他是谁?”
“火车司机,李大铲啊,你不认识?”
彼得摇头。
“噢,对了,画家,您最好要写个字条。”小孩激动地说。
“写什么?”彼得好奇地问。
“给我的工钱呀。”
“你识字?”
“不。”
“那给谁看?”画家捕捉孩子机灵的表情。
“给师父看呀,你想,你是上等人,你给我的礼品,肯定的上等货,师父看了会问,哪来的,我总不能说捡的吧。他会疑心是我在饭店拿的。”
这小鬼头,给我戴高帽,画家暗自骂了一句。听那小子接着说:
“上一次,我在酒吧干活,那女招待给了我一盒鱼籽酱。鱼籽酱呀!师父当然要追问。”
“哪个酒吧?”画家也来了兴趣。
“樱花,日本人玩的地方。”
“那女的叫啥名?”
“客人叫她娜达莎,俄国人,十七、八岁,真美。”
“唔……”画家不再问,专注于孩子瞬息万变的表情,疾速用笔。
当然,孩子没有对画家和盘托出。师父回赠烟斗的事他便没讲。那是前不久发生的。就在娜达莎被抓又被放之后。
“你明天还去酒吧干活吗?”那天,大贵问板儿。
“去呀。”板儿望着师父。
“那你把这个给她拿去,今后你要叫她小姑。不要被人看见,把她唤出来再给她。”说着司机把一个蓝布小包递给孩子。又嘱咐他在褂子里塞好。
当晚,上座前,孩子干完杂活,摆好桌椅,把娜达莎叫到外面,递给她包裹,她打开一看,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那是父亲用的烟斗。父女临别约定,见了它便是平安到达目的,女儿不必挂念。
原来李老大正是当年娜达莎父亲的徒弟司炉,介绍父亲给抗日联军带路的人。
这事娜达莎告诉了彼得。彼得很想接近地下组织为抗日事业作些贡献。这才找板儿画像,想自然地接近李贵。
擦鞋
夏日,马迭尔旅馆的大门外,一个小男孩正给一位贵妇擦皮鞋。妇人打着洋伞。街上人来人往。马迭尔是哈尔滨著名的酒店,犹太人开的,在那年月它在欧洲都享有盛名。
昨天,板儿用肥皂洗去了脸上的油渍,穿了一身干净衣服,那是娜达莎给他洗的,还烫了烫,又换上了义父给他买的新鞋,便自信地尾随一个绅士走进了马迭尔的前厅。但很快便被一个侍者拖了出来。大声告诉他,这儿不需要没受过教育的杂役。这个流浪儿生平第一次求职就这样结束了。
他愁闷地在方石路的大街上走着,正好碰上了他先前的一个伙伴,现在擦皮鞋。费了一番口舌,总算说服了对方。用半袋煤核,借擦鞋箱用两天。还承诺将收入的一半分给他。板儿总算找到了跟贵妇们接近的机会。
“小孩,你是哪地方的人?”夫人问,她是汉人,三十多岁。
“河北人,”板儿迟疑了一下,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位客人,终于小声,“夫人,大婶。”他早就想好了,要忠实地讲明自己的身世,在上等人中间传开,这样才有机会让妈妈知道,他在这个城市。
“那你在哈尔滨有亲人吗?”
“和干爹在一起。”板儿爽快回答,一面细心的在夫人的鞋袜之间塞上软垫。
“干爹?他是做什么的?”
“开火车的,满铁的机关士(日本人对火车司机的称谓)。”板儿语调里显得有点骄傲。
“火车司机,薪水不薄,怎么不让你念书?”
“我不爱念,再说,义父的一点积蓄都和我看戏了。”
“哎呀,你们爱好戏剧?”夫人兴奋起来,显然要说什么,但却停下了。
“不,大婶夫人,我们只看女主角。”板儿歪着头,用鞋刷顶头的一撮毛刷为皮鞋涂油,连同那高跟也细心地涂上了。
夫人噗嗤笑了:
“想给你找干妈吧?你没有干妈?那谁给你打扮这么整齐。”
“不是这样,大婶,是为了找我的生母。”
于是,板儿一面细密地涂油擦鞋,一面讲了自己的身世。
“大婶,我是三岁那年和妈妈分开的。外婆抱着我送她到村口。我看她背影,走路的样子像你。所以我一见到你就缠着给你擦鞋,可你不是我妈。”
“那你爸爸呢?我说的是生父。”
“我从来没见过他,他们没成家,我能叫他爸爸吗?”板儿疑惑地问。
“他是干啥的?在哪?”夫人有几分兴趣更有几分同情。
“他是妈的师兄,他们一起在天津学戏。听外婆说的,后来他得罪了日本人,吓跑了。妈后来跟一个皇族到满洲来了。”板儿学着同伴那样两手扯着绒布飞快地打那鞋面。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来的呢?”夫人问。
“六岁那年外婆一家逃难,我们走散了,他们往南,我上了往北开的车。”
“你怎么生活呢?”夫人的声音有一点抖。
“呶,板儿用嘴指了指对面,――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乞讨――不过他是跟着妈,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