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作家专栏 > 真情廊 > 光阴微凉

光阴微凉

作者:夜鱼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10-11   阅读:

  
  几乎每次见他,都是带着顶阔檐帽子,文艺范儿十足。但看久了,便勾起她的好奇:不戴帽子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终于,这一天暮晚,当他们并肩坐在西湖边的长椅上,他摘下了帽子。她愣住了,原来他不是为了装酷装范儿,只是为了遮住白花花的头顶呀。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温暖又悲哀,才气横溢潇洒不羁的他也不能免俗,也怕暴露衰老的样子。转念一想,能在她面前摘下帽子,是否说明他对自己是放松的信任的?
  若换做她会怎样呢?管对方熟还是不熟,敢裸出沧桑和衰败么?若自己也是满头霜雪,她会遮么?想想自己真要满头霜雪了,会由它去。再说也没法遮,女人的长发是不容易被完全掩藏的,再说她虽然不反感偶尔戴戴帽子,但更多时候,她喜欢发丝随意飞散进风里。
  还好,中年的她依旧满头青丝,此刻,西湖边的软风正撩动着它们。
  实际上他即使露出白头,也并不显老,鼓鼓的腮帮子上,五官端正,还带点小男孩顽皮的稚气。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应该是罕见的,不能错过机会,她拿出手机按下快门。镜头里他一脸柔和的微笑,身后是长长的苏堤和柳丝,和一小截断桥。
  六月杭城的温度,像是用来平衡和调匀人心的。即便阳光晒着,也有潮湿的微凉,从浓荫处,从水面上,一丝丝袭来。真是奇怪,在这个地方,不管你蕴蓄的情愫多柔软多旖旎,总觉得同时伴随着一股子凉意,那是压在箱底老绸缎的凉,也是雷峰塔阴影下的凉,当然还不至于是被压在塔底暗无天日的那种凉。
  离开潋滟舒旷的西湖,挤入摩肩擦踵的市井闹市,她依然觉得那种凉如影随形。
  仿古建筑里华灯闪速,照耀着精致杯盏里一盘酱香浓郁的糖醋鲤鱼。奢华温暖的环境,举杯可以,却不可以共醉。面对小口啜饮的理智,只能小心翼翼地憋住酒酣耳热的话,尽量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题。
  杭州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法海不在别处,正巍然坐在阴凉处呢。和这座城市没关系,和他们的年纪有关系。
  离别前的最后一次晚餐,是在一间普通的小酒家,一壶老黄酒,一盘炒螺丝,却让他们都有些醉眼迷离。她不确定他的醉意来自于哪里?但知道自己更多的是来源于故土情结,螺丝的鲜味让她想起了童年的初夏夜。她忍不住看又不敢多看他眼里西湖水般的光亮。马上就要各分东西了,又能怎样呢?
  火车提速了,当年年底武汉杭州之间的高铁开通。邂逅与别离越来越简单,扭头即天涯越来越在转瞬间。
  第二年五月,她再次来杭州。打电话向他咨询,他告诉她可以在火车站找一路公交车,花一元钱就可以到西湖边了。按照他的指引,她开始了一个人的闲游浮逛,看过岳飞庙、小小墓,又悠然走过了西泠桥,然后爬上了上次遗漏的孤山。参观完西泠印社后,继续往前,找到了林隐士的放鹤亭,发现背后还有一亭,因为是朝西的背阴处,起初看不清牌匾上的字,吸引她的是翘檐旁伸出的一枝新绿,一直伸到了阳光下,青翠欲滴得煞是好看。原来这是纪念苏东坡的亭子。这样背靠背真好。此二人是好友,两个骨子里仙气十足的人,只不过一个避世,一个入世罢了。
  走入一旁人迹稀少的树林时,她有些累了,于是随意找了块大石坐下。远处点点碎金的和煦,一点也透不进来,只有凉津津的微风,阴嗖嗖地回旋。她裹了裹丝巾,是了,这杭城的旖旎,像是一匹花团锦簇的绸缎,华丽是华丽,摸上去却是凉的。再看那两座掩映在树丛间的亭子,只能见到一角飞檐,这又让她想起了帽子,孤山上的这对人和隐士是不是也总戴着帽子?遮住了彼此衰老的狼狈,唯余文人雅气?又或者谈到兴处,又都摘下过帽子?然后互相打趣。那该是怎样的场景?恨心陡生:从古至今,就没有女性友人若此。唉,也许有,只不过我不遇而已。能有缘同处一城,可随意邀约,晨昏共对,看着彼此摘下帽子后的真颜,肝胆相照,赤裸相见,这是此生最让她羡慕的事。可惜那个让她滋生出晨昏共对渴望的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他是根系牢牢拴紧在故土的江南才子,而她从江南飘泊到异乡,悬浮着难寻泊地。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这里头即便真有一小滴暧昧,也已在他摘下帽子的一瞬蒸发到了最高潮。再往前,哪里还能经得住千山万水,越过一小座山头,就该淡渺如烟甚至无痕了。想起他的文字,厚厚几大本呢,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看一下,见字如面,也是蛮好的。
  又过了两年,她第三次来西湖,这次连电话也不好意思打了,也找不到理由打。杭州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熟悉的城池了。她随意沿湖漫步,在水边看见一对雪白的水鸟。从容淡定地面对着纷乱的人群和镜头,悠闲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她饶有兴味地趴在栏杆上瞧着,猜测着这两个貌似高傲的水鸟是否雌雄一对?忽见其中一只扑通一下跳进了湖水,另一只却岿然不动,并无跟随的意思。
  她有些吃惊,放眼望去,西湖水的冷啊,直灌进相看两不厌的眸子。她想起那年同行到此的人,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再无相询。而记录那一瞬的相片也早被她删除了,凉薄与散失,大概是人生况味之一种吧。再看伫立在湖边的水鸟,雪一样的毛色不染一丝尘埃,有一种孓然镇定的美。
  人生若此也没什么不好啊。她想起自己写的那首叫《湖畔》的。是的,银碗里盛雪,已经足够了,实在说不清也无所谓谁陪衬了谁,终究都是要化的。
  迎面又看见个戴帽子的男子,她下意识地想起一头花白,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上一篇: 《 追欢及早

下一篇: 《 好诗如在月色里观想如母有情

【编者按】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