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的鬼灵精怪中,再没一人可以美过婴宁,天真过婴宁,及至一提到这个名儿,便似听见笑声如银铃,体态姿容,恰如花枝乱颤。
婴宁极爱花木。嫁王生之前,与鬼母及婢儿住在西山谷底,荒冢幻化的的房舍门前栽满柳树,院墙内桃花杏花茂盛,夹杂翠竹丛丛,鸟声滴翠,流落于树底花阴。
门内有白石铺路,光亮洁净。路两旁的树上开着红花,微风轻扬时,花瓣便一片一片坠落在石阶上。顺着小路蜿蜒行走,便又打开了另一扇门,别有洞天。半亩大的小园,豆棚花架布满庭中,细草绵厚柔软如毡如毯。杨花朵朵坠落于小径,四周花树环绕,流香阵阵。
婴宁行走于庭前,手执一枝杏花,低着头想自己把花簪到头上去,一抬头看见王生,便不再簪花,含笑拿着花枝走进深院中,花树错落掩映,只几步远,便不得见。
书生痴呆半晌。
这是婴宁与王子服的第二次相见。初遇在中元节,冬末寒意式微,春暖乍现。书生与表兄偕同出游,恰遇她携婢而来,手拈一枝梅花。他如遇天人,注目难移。婴宁似嗔似恼,笑道,厮目光灼灼似贼!将手拈着的梅花掷在地上,笑语而去。
王生怅然,拾花枝归家,神魂尽失。藏花枝于枕底,蒙头而睡,不语亦不食。直至数日后,冒然西南行至三十里,重遇婴宁。她轻声对婢儿小荣说道,这人还是一副目光灼灼的贼模样儿。
瞧,她是记得他的呢。
那时,他十七岁,她十六岁。正是人生好时节。
古时的妖狐灵异传说,多选书生为男主,大约因为读书人心思细腻诚挚,心一动则难收。又有王子服一样的执着孤勇,情动处不死不休。
婴宁爱笑,一笑而不能停,笑到从树上跌落地下,也笑得瘫作一团连成亲仪式也不能礼成。她一派天真,却全非混沌。书生拿出中元节时拾得的干花枝,以表惦念不忘之心,婴宁直率笑道:“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书生无奈,只有直言告知,挂念的不是花儿,却是拈花的人儿。她也可以笑作一团地将子服的亲近之意告知母亲,说他想要与我一起睡觉。只因她心清质纯,全无陋污。却幻化法术,对贪色西邻施以极刑,致一命归西。她觉得如此滥污之人,不可苟且存世。
她亦是婆母的可人儿,婆母有了烦心忧愁,婴宁到跟前儿一笑便好。婢子们若有些小过错,害怕遭到打骂,便央了她说情儿,她每每宽洪应允。如此,怎能不家道安宁?
婴宁爱花成癖,问遍了亲戚朋友,甚至悄悄典当了金钗,去换取购买好的花种,及至台阶屋檐,目光所及处,无不种满了花。
她对王子服坦承身世:狐仙与人所生。又央了王子服,将抚养她长大的鬼母尸骨与其父合葬。她抚尸痛哭,有情有义。念及一直陪伴身旁的狐女小荣,亦言常记在心。
而王子服终不曾辜负所望,不像许仙似的,一见蛇身便魂归西天。
故事已是完美结局。如安徒生童话里“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无尽曼妙式收尾。第二年,婴宁生下一子,不怕人,见人便笑,有其母风范。
至此,婴宁早已不再是狐仙之女,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却如冰清,如玉洁,如花事繁盛。
《聊斋志异》的故事中,总觉得这是最明媚的一个。毫无鬼怪仙灵出没的诡异清冷,反而花香四溢,笑音清脆。佳女遇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