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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车

作者:一湾清泉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10-17   阅读:

  
  一
  她安静地坐在饭店的一角,等待发车。从这个位置可以观览整个饭店,百无聊赖的她暗自打量着这些等会要与她同乘一趟夜班车的人。
  这趟夜车提供旅客晚餐,饭店便成了集合地。一群陌生人,神情漠然,玩手机看电视或只是呆坐,只安静地等待着。有一对情侣粘贴着坐一块,女的在看手机,男人一只手围着女人的腰,似守护一只矜贵的青花瓷。有一群结伴的越南人,十来个,小声用越语交谈着。其实他们不说话大家也能看出是越南人,不知怎的,同饮一江水,相同的肤色相同的眉眼相同的服饰,你却能一眼辨认出哪个是中国人哪个是越南人,仿佛他们额头上刻有字似的。
  她发现卖票的换了人,新来的小伙肤色黝黑人精瘦,所有人只他在忙,卖票收钱、按排行李、清点人数、一边还要打电话催促订了票却晚到的乘客,口气虽不耐烦开票收钱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是个机灵小伙。
  今天她穿了一套浅灰运动套装,修身的设计把她丰满玲珑的曲线突显得恰到好处,虽初为人母却因保养得好,浑身上下该显的显该收的收,配休闲的丸子头,露修长洁白的脖子,使她整个人散发一股诱人的韵味,令人浮想翩翩。丈夫常提醒她出门在外不要太招摇,她觉得他有点多余,把自己收拾得赏人悦己,招陌生人的爱慕,满足一个女人的小小虚荣心,为什么不可以呢。
  二
  坐这种已经被车站承包给个人的班车是要讲技巧的。没有正规发票,票面没有指定位置,占位靠抢。下铺头排二排的位置不能占,这是司乘人员留座。留来干嘛?鬼知道!很多时候空着也就空着。乘客被粗鲁地往上铺和后排赶,像赶一群食草动物。下铺只有三、四排几个好位置,靠后的坐位常常飘荡着厕所的尿骚味和各种脚气体臭。上铺却给人一种脚跟不着地的不安感,特别是车子转弯的时候,你总是担心被甩落下来。通常老幼妇孺被赶往后排,男子被赶往上铺。年轻女子除外,可以在前排占个好位置。曾经,她一边享受着前排的舒适一边在心底鄙夷乘务人员,慢慢地她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上了年纪的妇人和小孩事儿多又吵闹,好些男人又邋遢有体味,只有年轻的女子是洁净的,养眼养心,乘务人员的安排也属人之常情。天天在路上奔波劳累,谋点“私利”不算过份,凡事换个角度替人着想,就通透了。有一次,一个男乘客想占用司机的铺位,末了,司机说:“这样吧,你来开车,我让你睡。”男子懂了,乖乖往上铺爬。
  她凭熟客兼年轻女性的特权,占了一个前二排的下铺位,右面靠窗。
  入夜,班车徐徐开动了。
  哪怕是常年出差,在傍晚时分离家,心里总不是滋味。她看着车窗外昏黄的路灯在夜幕下迎面而来又疾驰而去,像两排送别的深情的眼睛。
  夜幕在不远处以强大深邃的黑暗开始笼罩世界,小城华灯初上、灯火阑珊,灯光给人温暖,远处的黑暗就不可畏了。她想,世界有黑暗,人心何尝没有阴暗,我们常常被七情六欲所左右,脑子常有意无意酝酿一些不入流的东西。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车子早已离开小城,在高速上飞驰了。旅客也都各就各位被安顿妥当。人不多,前排还有几个空位。她发现那对恩爱的情侣就在她后排。他们过去是一个带着娃的妇人,娃娃并不闹。那群越南人被赶在后排。上铺零星是几个中年男子。虽然铺位挨着铺位人挨着人,车箱里却弥漫着一股冷漠,乘客像被注射了某种药物一般,木纳无言形容呆滞,似乎刚才安排位置时乘务员的余威还在发挥作用,几个坐在厕所旁的人也在尿骚味里安之若素。
  轮班的司机和那个卖票的精灵小伙坐车头聊天,车上的电视正在放着港产片。她对这些在车上被反反复复播放的影片和对这班车的两个司机一样熟,也无心看电视。只是窗外也没什么可观赏的。高速路像一条神秘动物的长长的触须伸向远方的夜之神秘,夜色里的山林原野朦胧一片,诡异得很,像一群庞然怪物在黑夜里疾驰,只有零星房舍的弱黄色亮光,时而送来亲切感。星星在山的脊梁上方深邃的夜空里眨着眼,夜空像一袭华贵的袍子点缀着闪闪的宝石,这一切看多了也就平常了。
  她一直这样面向车窗外的夜半躺着,直到脖子酸痛地抗议,她才发现车箱里的人大多入睡了,或者说假寐中。电视早关了,周遭静悄悄的,汽车发动机的声响因有规律而使耳朵忽略。
  她伸展了一下四肢,拉过被子躺下。车子稳稳前行,微微的颠簸助人宁静,像摇篮般令没有睡意的人也能昏昏欲睡。抛开其它因素,她是喜欢坐夜车的。可以暂时抛开一切琐事,拥有难以言说的一段美妙时刻。平日里,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的,人如陀螺般转,生怕稍微的放松就怠慢了生活、对不起自己似的,发条时刻上得紧紧的,但是在旅途中,在奔驰的车上就不会有这种负罪感,似乎忙碌是上车前和下车后的事,在车上是人生的真空地带,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没有辜负韶华浪费时光的负罪感,肩上的担子心里的石头通通都可以留到下车后再扛起。这一刻如此轻松,车了带着你穿梭于时空里,飞一般的感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絮,原来是卖票的小伙子在铺被子,第一排还有两个空位,堆满被子枕头,他并不挪它们,直接睡在狭窄的过道上。她心想,这小子也懒是可以的了。彼时他的鼻子正好挨着她的脚跟,令她不自在,虽隔着一层被子。她缩了缩脚,虾弓着身子面窗躺着。
  车箱里梦乡一般静谧。唯一不安份的还是那个卖票小子,他又起身把被子拉到第二排,恰与她并列着。她虽然背对着他,透过路灯和车窗反照看得真切,有点意外。卖票小子过去是情侣男的脚跟,再过去是司机,他们都盖着被子悄无声息,似乎熟睡了。她突然有种独自荡在独木舟上的感觉,隐约觉得水下有股不安分的力量在潜行,并不是害怕,只是摸不清对方的心理而忐忑,他为什么要挨得那么近?这趟车常年坐,小船航在熟悉的河流,知根知底。可是世事难料,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在外,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这样想着,她把紧挨着卖票小子这边的被子往身子下掖,权当一层安全隔离。
  再也没了睡意,她打开手机玩微信,车上信号不大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八卦新闻也是无聊,她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帖子,直到眼皮发沉。这其间旁边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睡熟过去了。她收好手机,自嘲地笑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青年,那么机灵勤快的一个小伙子,你自己倒龌龊地冤枉起人来了。这么想着,人也松懈了,睡意慢慢袭来。
  朦胧间,身旁的人似乎有了动静。她一惊,清醒过来。
  原来他翻了个身,她于黑暗里哑然失笑。
  他的被子一角不小心搭在了她的身上,她想拉开,又怕把他弄醒,尴尬着不敢动,被自己的阴暗心理弄得神经兮兮的。她想,本来嘛,两个人挨得这么近就别扭,再拉扯被子,反倒成了自己心怀鬼胎了。她也不想吵醒他,一路上看他招呼乘客、搬装行李、分发被褥、擦拭车箱过道、冲洗卫生间,跑上跑下忙了那么久也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能这么懂事的真的不多了,比如她的弟弟,什么也不干,整天在家沉迷网络或出去惹事生非,令人头疼不已。他睡得那么沉,被子无意搭过点铺位就不必去计较而弄醒人家了。她似乎还听到了他发出的细微均匀的噜声。
  车子载着旅客们的安稳的梦在前行,只有她还在梦境外纠结徘徊,她五味杂陈僵着身子躺着。有时候人入世太深心机太重了,反倒成了自己找累,为什么做人做久了,就不能单纯点了呢?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她弄不清楚,反正是身子僵硬着不好受。她转头看旁边的人。他的被子盖得严实,只留头在外面睡得死沉沉的。“我了个去——”她在心底暗骂自己一句。不睡觉地等着,简直是在盼着某些肮脏事发生才心甘似的。不是吗?她早就做好了抵抗一切下流骚扰的准备,世界却那么安宁祥和,白费了这半天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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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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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夜行车是一个缩微的世界。陌生人成了同路人,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和种种微妙的关系,在这里似乎被缩小了,又似乎被放大了。小说看似情节松散和叙述漫不经心,主题却很鲜明。最后回家换锁一节,对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做了形象而质朴的诠释。很不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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