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这人，早年是右派，平反后坐过科长一类小板凳。虽然姓汤，但为人处事一点都不汤，倒是象挂面，精细，一根是一根。他退休多年，工资虽不算高，但要开饭还是富足有余。他喜欢独坐路边一个台阶上看大街。从屁兜里掏张折叠的彩色广告，展开垫到屁股下，他叫这“软板凳”，走哪带哪，说坐就坐，坐完又塞回屁兜，轻便随意的很。
　　大街有什么好看的，诶，老汤能看出名堂来，有时还能帮人个忙。
　　这是一条看上去并不算很繁华的大街，马路还算平整宽阔。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老汤对一块看大街的老水说：“你瞧瞧，车轮滚滚、步履匆匆，蚂蚁一般乱窜，你猜猜他们是忙什么？”
　　老水说：“你说忙什么？鸡走蛇窜，各有各的盘算，猜不着。”
　　“虽说各有各的盘算，但不外乎只为两张嘴，上面一张嘴，下面一张嘴，为自己；不是为老嘴，就是为小嘴，为家庭。”
　　“哈哈哈，这老东西，你就这样概括人生？”
　　“那你说怎么概括？从古到今，皇帝专权滥杀、百姓无奈造反；打家的、劫舍的，月黑风大放火的；著书的、立说的，点灯熬油读经的；行贿受赂当官的，汗流浃背干活的；吹牛的、拍马的，扎下脑袋舔菊的，为什么呀，不都为上边香一香，下边爽一爽？”
　　老水说：“你把人生看灰暗。”
　　“不是灰暗，而是平淡。无数平淡才结构成历史，为民请命、精忠报国的仁人志士也扎根在其中。”
　　“负能量，还是说点别的吧。”
　　“个人看法，未必妥当。那就说说这马路吧。这马路看上去光溜，仔细一瞅，不止一次破过肚，早不原装。”
　　“那正常，人还有个伤风感冒，何况马路要承载多少碾压，难免破损修补。”
　　“如果那样当属正常。问题是前年刚铺的新马路，去年就破开，去年刚补好，今年又破开。三番五次折腾，知道为什么？”
　　“嗯，是这样，说说为什么。”
　　“市政、供水、供电、供暖、煤气、电讯部门，各坐山头、各有权力、各拥资本，于是各行其事。市政修路时，谁家也假装看不见，即便看见，也说没计划、没容量、没票子。等铺好马路，他们就啥也有了，但又不一块来，而是‘石鸡上山，嘎咕嘎（各顾各）’可怜的马路一次一次开肠破肚，劳民、伤财、费时，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
　　“当今官员，大脑被权力、金钱和女人的大腿塞满，想的不是为国便民，而是为自己捞钱。钱是国家的，傻子也不敢直接放口袋，这就需要洗。凡工程，投入越多他越高兴，私囊的机会就越多。”
　　老水恍然大悟：“啊，是这样！”
　　一个山民模样的老者过来：“大哥，改革路‘开放花园’在哪疙瘩？”老汤站起来：“你找人？”
　　“是，我儿子在‘开放花园’打工，看儿子也想乘机看看花。”
　　“哦，老哥有所不知。”老汤的热情上来：“现在时髦装大，一个小湖也叫海，一座小楼也叫城。住宅小区叫花园，花园里边没有花，藏獒倒是不少，小心咬住，我领你去。”他常常把问路人送到家门口。
　　老汤送人回来，冲老水嚷嚷：“我的板凳呢？”
　　老水四下瞅瞅：“你没带板凳的。哦，是软板凳呀？”
　　“软板凳”被风刮跑了。老汤拣回来，拍打拍打，又铺开坐下。
　　适时走过一对老人，手勾手。老汤问老水：“喂！你说这俩是兄妹还是夫妻？”
　　老水“嘿嘿嘿”笑：“管人家，也许是临时合套。”
　　“胡扯，没这么老兄妹还勾手。老老合套也极少，如果老少配也总钻在别墅或者小车里。”
　　“你怎么啥也知道，”
　　“学问。这俩是老夫妻，长相原先可能不一样，但长年累月一个被窝蹬腿，一个锅里张嘴，要吃啥都吃啥，要长哪块都长哪块，相互靠拢，长着长着一个样了，像了兄妹。像兄妹的不一定是和谐老夫妻，但和谐老夫妻往往像兄妹。”
　　“有道理，这才叫相濡以沫、相像到老，夫妻就要这样……”老水正说着，直听老汤“哎哟！”一声惊叫，弯着两条老腿跑下台阶，闯到马路中间。那里有个背书包的小女孩，正在汽车中间绕来绕去过马路……（2013.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