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珍一手拧一口袋,临出门,看见洗衣机旁,有两桶新买的洗衣液,就提起来,夹在胳膊下,跨出门去。
他好想拉住她的手,求她别走,离婚的仿瓷工人,再结婚,有多么艰难,他是知道的。虽说仿瓷工人一个月也能挣个七八千,可是人家会嫌他脏,嫌他身上的甲醛味,石灰粉味儿重。
勉强是最痛苦的事,他最终放弃了婚姻最后的挣扎。
一声使劲的关门声,把毛新和那缭乱的家关在了里面,孩子哇的一声再一次爆口,开始放声大哭,哭,一直哭,好像永久也止不了。
没有帘的窗变成一片空白,像是挖去了眼睛的眼框,空洞的害怕。空白处袅起了烟,毛新凑过去一看,是垃圾筒边燃烧的衣服,爱珍的影子早已不见了,仿佛化成了烟,他永远也拉不住了。
昨天的谈判虽然结果一片遭,但是还充满了希望,但今天,天没亮的“虐夺”,真正的把他的心夺死了。
一个月后,他们在法庭上见了,她喋喋不休地诉说他的不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留下了孩子,其它的条件他看也没看就签字了。
婚顺利的离了,他感觉好轻松,就像刚从壳里出来的蝉,虽脆弱娇嫩,却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
毛新无力的望着阳台,阳台的铁丝上挂着一件灰白的浴巾,那是爱珍用过的,此时好像一个人倒挂在那里反过脸来怔怔地望着他,他生出深深的怕来。屋里没有点灯,暗的像地窖,显得阳台上却异常的亮,亮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张苍白的爱珍的脸似乎印在了那毛巾上。
也许是最近喝酒的量次数多,他突然觉得胃无端地痛起来,他走向卧室,向着墙痛苦地蜷缩成各种姿势,直到夜里两点都还没有睡着。
他爬起来,走出家门,不知怎么得,突然想去看看那段隐藏着他恋爱记忆的墙壁。
不久就来到了那段墙,他缩着腿,坐在墙根下。一抬头,看见天空中月亮边的云,如深蓝色的玻璃,月亮如同一个青花瓷碗侧身放着,经过深蓝色玻璃云的映衬变成了冰蓝色,里面的黑色的经脉变成了青色的叶脉花纹,渐渐没到了的冰蓝的莹里,就像瓷里的青花,月亮显的更加冰清玉洁,更加清幽安谰,如同一块有韵有纹的蓝田玉。夜非常的安静,月亮也非常的安静。他被这蓝色的月亮吸引住了,不由得依着墙壁站了起来,这时候他发现地上的月光也是蓝幽幽的,如水一样慢慢泻过墙,耷拉在墙的上部,隐约可见落光了叶子的爬山虎紧紧的贴着墙,形成一幅巨大的交通地图,它的茎向四周伸展着……淡蓝月光就像是珠宝店专门的照灯照着“地图”的一部分,“地图”变得幽深起来,似乎有奇异的谜底。
夜里,看见月亮,看见墙上的月亮,那感觉真美。看着墙上那蓝色的荧光,他仿佛看到安怃的眼睛,在天上痛惜的望着他……心理温柔起来,胃也好像痛的轻了。
又回头看墙上的月光,瓷砖的缝隙此刻,在弧线下,如同温软的眼帘,无数的眼帘,单眼皮,双眼皮,迷人地看着他。
他就是在那个晚上,爱上那段墙的,他觉得它具有女性所有的美,温软如玉,安静如潭。可以依赖,可以拥抱,也可以软语相向。
如果他到城郊去刮仿瓷,他就会像依念一个女人一样依念那段墙。有时候,他会像初恋的的男人,一边刮墙,一边偷偷地微笑,嘴巴边如荡满小鱼,痒舒舒的,真美。
若有月的夜晚,他一定会与墙约会,说一会话,然后彼此深情看看,此时,他甚至在墙上摩擦着手淫,那时候,他觉得:墙就是我的女人,给我生路,给我爱抚。
靠墙,挣钱生活,靠墙,得到爱抚,他没有理由不爱。
得了墙的滋润,得了墙的爱,他从离婚中慢慢走出,变得平静,美好。
一起干活的朋友从他脸上看出,毛新念爱了。
把女朋友带给我们看看?毛猿人。毛新的外号,起源于他人高大,骨架大,脸上颧骨高,肤黑。
会的。
到底什么时候?
不着急。
我们着急,让我们看看吧。
她来不了。
那我们去看她。
她害怕你们。
我们又不吃人。说好了,周末把她带来,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吃火锅,然后hanhppy下。
即使她不怕,我怕你们啊,她太美了,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美,毛新陶醉着说。
朋友们听得口水直流。
那一夜,他去看了墙。没有月亮,只有远处路灯摇摇欲醉朦胧的光线。
他给它讲了朋友们的话。你不要笑他们,我的朋友就是这样,但是他们朴实、善良、真诚,不会伤害你的,你不用怕。他和墙说笑着,然后换了几种方式彼此安抚。
直到深夜,才不舍地回家。
有时候,他和它说起孩子,母亲。墙静静地听着,用天然的弧线同情地拥抱着他。
有时候,他们也闹别扭。他觉得墙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跑去听风说话,去看芦苇淫荡去了。但是,在有月亮的夜里,他们又会和好如初。
别扭,闹架,和好,恩爱,缠绵,然后又是别扭,解释,和好,缠绵……一直不断下去,和人间一切爱情一样。
他以为,可以这样和墙一直到老。
可是朋友们更加强烈地要他交待她,甚至母亲也跟着要求见面,说话。
他的心开始紧迫。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他还听说城市新建,要在那个岛上,塑民族风俗的雕塑。那段墙更定会推倒的。
秋天的时候,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他又去看它,跟它直说,他们可能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正是芦苇抽絮的时候,它的花芭很长,一米左右,花呈刷耙状,不过柔媚的很,就像一个含羞的女子躲在山林里看你,单露出她的眉。花没开的时候呈紫色,紫里隐隐着青色,清脆明亮的美。开花了,就散开成芦花一样的花,不过比芦花还细碎,还温柔……在湖边飘,扬,飘成一首清丽的词,扬成一首婉约的曲。
在月亮下,芦花更显柔美。
他依着墙,在柔和的芦花曲里,惆怅,痛苦,然后欢爱……
第二天,人们发现墙下躺着的毛新……有人怀疑是奸杀,谁杀了毛新,谁也不知道……芦花曲里可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