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红与白

红与白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绝品文章    2017-01-10   阅读:

  
  冬日的太阳,起先在东方,红艳艳的。后来到了正南方,就亮得发白了,像个白瓷球。再后来偏西了,颜色说红也不红,说白也不白,在一片干枯树枝间穿过之后,落在一个深宅大院的背后。这个时候应该叫做黄昏。
  可是,这个大院的主人,八十多岁的韩德善忘记了时间和年代。他断断续续地问,什么时候了?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人回应。也许是他问得太多了,别人懒得回答;也许是他该走了,八十多岁了,和时间没有什么关系;也许是这个屋子里的人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都在屋子里的一个屋子里。
  这是一个农家,但却不是普通的农家。它鹤立鸡群,像白色的别墅,有三层楼。从外面看,玉石栏杆琉璃瓦,金碧辉煌,如宫殿一般;从里边看,不但设施豪华,而且数不尽的古玩字画和奇珍异宝,让这房间富贵逼人。四周的窗户都被金色帐幔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发出惨白的光芒。在卧室的一张汉白玉大床上,躺着骨瘦如柴的韩德善。他面无血色,嘴唇青紫,眼眶深陷。眼球似乎是卡住了,半天都不会动一下。
  韩德善是在北京大医院住着的。但是,第五次病危通知书下了以后,他就不愿意在那里了,执意让儿子把自己送回老家。他要在自己的家里寿终正寝,最后埋在自家的祖坟旁,伴随列祖列宗和生养自己的土地。他又一次问,什么时候了?这一次,有人回答了,说话的是韩德善的小女儿。爹,你咋老问时间呢?想走你就走吧!走了就成神仙了,就不受罪了。韩德善嘴里的痰咕咕咚咚地响了一阵之后又问,发儿呢?发儿咋还不见回来?女儿并不知道老爹的心思,他不急着当神仙,在等着儿子韩金发回来交代后事呢。
  而这时,韩德善的儿子韩金发正在火速往家赶,他开着一辆悍马,一路上把许多车扔在后面,像扔下许多垃圾。悍马在走进村子的时候,扬起了漫天灰尘,就像一群战马奔驰而来。到了自家门口,一个急刹车,跟在屁股后面的灰尘们,没有来得及停住脚步,冲出老远,几乎灌满一条街道。韩金发跳下车,直奔父亲的上房。儿子回来了,韩德善的眼珠子像打开机关,会动了。他瞅了瞅风尘仆仆的儿子,吃力地说,发儿,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韩金发知道父亲要的是什么。于是,他从父亲身上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屋里的保险柜,保险柜里放着现金和各种票据,还有几本发黄的宣纸装订的本子。韩金发小心翼翼地把本子交到父亲颤抖的手上。这是爷爷手里传下来的账本。韩家祖上是大财主,方圆十几里都是韩家的土地,村里大都是他们的佃户。韩家当年不仅在这一带是很有名的财主,在朝廷和国民政府都是挂上号的。慈禧太后逃难到西北的时候,韩家曾资助过白银一千两。
  这样的丰功伟绩,都记录在这些本子上。一个本子上还记录着佃户的名字和来往的账目,还有清朝和国民的地契,也都完好地装订在一起。这些东西,韩金发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看到,都有不少感慨。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那时候,自己的祖父是地主分子,每天晚上被红卫兵戴上高帽押着弯腰九十度游街。游完街,还让坐土飞机。所谓土飞机,就是四个小伙子把老头高高抬起,使劲地扔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人家受不了这些折磨。有一天,他把儿子韩德善和孙子韩金发叫到跟前,指着房子的侧墙说,这是一个夹层墙,里边有咱家的秘密,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要给儿孙们代代相传。是金子吗?少年韩金发好奇地问。祖父说,不是金子,胜似金子。他告诉儿孙们,那是些账本,并详述账本的来历。第二天,祖父就投井自尽了。在文化大革命高潮结束之后,韩金发的父亲偷偷打开夹层墙,拿出了这些包裹严实且用蜡密封的东西,果如祖父所言。父亲说,这本“变天账”要是让别人看见,有十个脑袋都要掉了。于是,又照旧放回原处。后来,拆老房子的时候,才拿出来,专门买了一个保险柜来存放,一把钥匙父亲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韩金发看着弥留之际的父亲,眼含热泪。韩德善用瘦骨嶙峋的手哆哆嗦嗦地把账本交还到给儿子手上,然后吃力地抬起手,指着前方,牙咬得格格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韩金发不明白父亲要说什么。他顺着父亲手指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是南面的窗户。他大声地问,爹,你要说什么?父亲已经说不出话,只有满面愤怒的表情,像烈火一样。韩金发拉开窗帘,外面一片黑暗。对门三层红色楼房的灯光,齐刷刷从黑暗中射出来。韩金发明白了。
  韩金发含着眼泪说,爹,你是不是说对门韩文易和他的儿子韩志强?我没有忘记,是韩文易文革中逼死了我爷爷,韩志强如今又处处以权势欺人,这深仇大恨是一定要报的,要是报不了这仇,我就没脸见列祖列宗。爹,你就放心走吧,不要再挂念了。韩金发的妹妹看见哥哥这个样子,一脸不屑地说,啥年代了,那狗屁“变天账”当收藏品说不定能买几十块钱,你还当真了。韩金发小声说,我在演戏么,好歹把老人家打法上路一切都就结束了。韩金发说到了这里,只见老人的手突然无力的落了下去,眼睛就像一个闸门一样突然合上了。也许他听了韩金发前面的话,他安心地走了;也许他听了韩金发后面的话,伤心地走了。
  韩德善和对门住着的韩文易是一对不共戴天的死敌。说起来,这两家韩姓人还是同一个祖宗,到韩金发和韩志强手里,算是刚出了五服。当年财主韩家被土匪抢劫,有人说是韩志强的爷爷做的内应,因为那时候,韩志强的爷爷正在韩家当长工,抢劫的那晚,大门竟然虚掩着。事后,虽然没有查出韩志强的爷爷通匪的证据,但是还是找借口把毒他打了一顿,解雇了,算是出口恶气。
  解放后,韩志强的爷爷是村支书,贫协会主席,领着翻身穷人斗地主分田地,把韩家从显赫的富人变成一个平常农民。文化大革命中,把韩金发爷爷逼死的正是韩志强的父亲韩文易和他的那些战友红卫兵造反派。恢复高考以后,韩志强和韩金发都考上了大学,但是,二人却走了不同的道路,韩志强从了政,韩金发经了商。
  按说,各行其道,互不相干。但是奇怪了,这两个人在命运较上了劲。韩金发和韩志强是一起考上大学的,而且都是在省城里上学。韩金发爱上了家在邻村并和自己同校的一个叫惠霞的长得很漂亮的女生,没想到韩志强也爱上了她。惠霞认为两个人都很优秀,于是就在两人之间周旋着,今天和这个约会,明天和那个约会,一个也舍不得。有一天,事情败露,两个男人打了一架,没有胜负,但是,惠霞最终咬咬牙,抛弃了韩金发,成了韩志强的老婆。
  惠霞是有眼光的,韩志强还真的是比韩金发技高一筹。他从一个机关跑腿的办事员,一路官运不断,股长、副科长、科长、副处长、最后,竟然爬到了市土地局长的宝座。而韩金发在当办事员的时候就下海经商了。可是,经商的路却并不好走,开过店,贩过蒜,到过印度阿富汗。一路山重水复,前路渺茫,有时候竟然到了绝望的境地。最终凭着他的坚毅取得成功,大车换成了小车,老婆换成了小婆。
  但是,生意人毕竟是有钱无权,不得已要拿钱买权。当韩金发进入到房地产行业的时候,不巧,自己的冤家对头韩志强当了土地局长,这对他来说是个绝大的打击。他正在谋划的一个楼盘开发项目,在办土地手续中遇阻,而这阻力就是来自韩志强。没有办法,大丈夫能屈能伸,韩金发只好上门去求土地爷开恩。可是,到了家里,没见着韩志强,只见了他的老婆,自己的初恋情人惠霞。
  惠霞看到韩金发,格外亲热,叙起旧来,两眼泪汪汪的。韩金发这才知道,与有些领导干部的老婆一样,惠霞已经被打入冷宫。韩志强在外面有几个相好的女人,一年难得回一两次家,回来也不过是看看,转转,即便是留宿,也是只打呼噜不浇地。屋里没有其他人,惠霞一把抱住韩金发,就像当年一样,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
123
  审核编辑:白玉兰   推荐:

上一篇: 《 腊八

下一篇: 《 小原县长

【编者按】 现代诗主编   赵小波:
墨舞红尘中文网2017年馆藏作品年选1月份上半月入选作品。


往期编辑   白玉兰:
作者从红与白两个字入手,展开了韩德善和韩文易两家三代的恩怨。故事有着深刻的时代烙印,解放前韩德善是地主,韩文易是雇工;文革中韩文易逼死了韩德善爹;改革开放韩德善的儿子韩金发与韩文易的儿子韩金忠在升学、娶妻时的纠葛;最后是韩德善的丧事与韩金忠儿子的婚事碰撞在一天。作者为了“白”与“黑”这两个字所设计的故事链可谓妙趣横生、耐人寻味、引人反思。每个环节都折射出了我们国家政治、经济体制的改革,以及人们在思想意识形态的变化!大赞!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