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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章

作者:夜鱼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1-15   阅读: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

  一

  林久,段婆婆走了。我好难过。唐娟。1997年9月20日。
  就这一句?没了?坐在床边的林久困惑地将手中的信纸对着灯光举起,正反面瞧了瞧,白底淡红格的信纸在宿舍荧光灯的照耀下,显得轻薄虚浮。唉,还在和我赌气。林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折叠好信纸,准备塞到枕头底下时,忽然又愣住了,呀,段婆婆去世了?!
  随即段婆婆的面容闯进林久的脑海:一身洁净素色蓝衣的她,站在街边,专注地瞅着一个路牌。他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看向他的目光,却像是从上一世投过来的那般遥远。过了好半天,才莞尔一笑,恢复了常态,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来找小娟?
  嗯。
  听说下个月就要归队了?
  是呢。
  那是该多来陪陪小娟。对了,晚上和小娟一起来家吃饭吧,我炖了小娟最爱喝的汤。
  好啊,我也最爱喝您炖的汤啦。
  林久很喜欢这个慈祥的婆婆,她和街巷里其他的婆姨不一样,从不喜张家长李家短,一副淡然世外的超脱神情。七十多了,身材瘦削却挺拔精神。林久看着段婆婆轮廓分明的侧脸,心想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
  那天下午因为一点鸡皮蒜毛的事,他和小娟吵起来,把去段婆婆家吃饭的事给忘了。就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段婆婆出现在门口,定定看着他俩。还是那种迷离的目光,只是又多了一份清凉如水的沉静味道。林久立即闭上嘴。但背对着段婆婆的小娟并不知晓,依然不依不饶。林久跟小娟努嘴使眼色,小娟一回头,顿时也安静了。
  之前也没听小娟说段婆婆生病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呀,自上次回去,又一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也就是说,段婆婆已经快八十了。算是喜丧,但林久知道从小失去了母亲,又无祖辈看顾的小娟,几乎把段婆婆当成了自己的亲奶奶。段婆婆去世,她肯定难过。想到这儿林久从床上翻身而起,得赶紧找个电话打回去,安慰安慰小娟。窗外漆黑一片,他拿起桌上的手表看了一下,已经十点多,算了,明天再说吧。
  重新躺下的林久又想起了那天跨进段婆婆家门的情景。一室的清芬。家具不多,绿植多,都经过精心的打理修剪,窗台屋角,到处是高低错落的枝叶,五斗柜上一盆婆娑的兰草旁,一幅木制小相框吸引了林久的目光。月白布褂配黑裙,显然是民国时期的学生服,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利落青春,面对镜头露出甜蜜的笑靥。小娟介绍说那是段婆婆年轻的时候。林久不由感叹,真好看,气韵风姿一点不输名门闺秀。
  她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吧?
  不是,但家境也还行,算是小家碧玉吧。
  他俩窃窃私语的当儿,段婆婆的饭菜已经摆上桌了。清淡可口,尤其是那罐笋瓜排骨汤,林久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这是他回汉休假期间吃得最舒服的一餐了,小娟也会做饭,可厨艺不敢恭维,而且她也不太会收拾家,总是乱糟糟的。同样都是楼栋间隔狭窄的老民房,小娟家却显得闷热,不像段婆婆这舒爽清凉。吃完饭段婆婆不让他动手帮忙,只让小娟和她一起收拾。他惬意地坐进藤躺椅休息,头顶的吊扇调在最小一档,慢悠悠地搅动起满室植物的芳香。好像还有另一种味道,林久使劲嗅了嗅,对,是焚香。可他放眼望去,并没见到香炉,里间卧室的门是关着的,但又没完全关严,留着一条小缝,丝丝缕缕的焚香好像就是从门缝里溢出来的。林久来过几次,那间房每次都关着,里面大概藏着段婆婆的秘密吧?他很好奇,可又不敢造次推门进去看。只好一边假装看报一边偷听厨房里嘀嘀咕咕的闲聊。声音压低了的,听不清楚。
  说什么呢?说那么热闹?林久在回家的路上问小娟,小娟回复说,女人们的私房话,你个大男人打听什么?
  女人们的私房话?这说法有点别扭,林久觉得好笑,段婆婆都什么年纪了。不过她也确实有点特殊,一辈子孤身一人,老姑娘也算是姑娘吧,嗯,女人间的私房话也成立。
  第二天上午,林久到办公室找到电话,打到了小娟厂里,接电话的人回复说,小娟没来上班。林久没办法,只能找时间赶紧写封回信寄过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林久只要一到了工作现场就得集中精力,一点也不敢马虎。宽阔的停机坪上,一架图154正等着他去检测。林久穿着帆布工装,趴在巨大的飞机左轮下,准备检测磨损度。他需要工具,叫了半天,竟没人递过来,这才发现给他当实习助手的那个新兵,人不见了。见鬼,他绕着飞机找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冲上驾驶舱,果然,那家伙在里面,正好奇的摸着各种颜色的按键。林久一把揪住对方的胳膊,一把拽出,居然把他的警告当了耳旁风,他凶狠地朝他吼,对方虽没犟嘴,却露出顽劣不满的神色。这人要换,我带不了。下午他去找大队长,没等他说完,大队长便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你再忍忍,多费点心,就因为我特别信任你,所以把比较困难的人交给你带。”
  林久心想,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信任我,我就活该贪上最棘手的徒弟?
  “队长,去年的那个事故,就是这样的操蛋新兵坏的事,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我不指望带多能干的人,只要守规矩听话的就行。”
  队长的脸沉了下来。他让林久先回去,再考察一段时间。林久有点不明白队长的意思,以前也碰到过这类新兵,队长干脆利落得很,喊过来臭训一顿,然后严厉警告。碰到过分的,连警告都没有,直接打报告要求退回。可这次他怎么优柔寡断了?寝室里静悄悄的,时间还早,同屋估计去棋牌室玩去了。正好,可以给小娟写信了。他打开抽屉找钢笔,一枚螺丝帽跳进眼帘,他忽然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天呐,今天的工具箱是那个操蛋新兵检查的,我赶着去找大队长,忘了复查!林久像一枚子弹射出去,没命地往停机坪跑。哦,还好还好,那架他负责的图154今晚没有任务。他心稍稍安定了一下,又迅速往工具箱架走过去,打开一一清点,完蛋了,少了一把解刀。他连忙举着电棒围着飞机四周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暮色已然一点点褪去,光线越来越暗淡。今天检修发动机时用过,难道还留在发动机里?这事我得赶紧上报。
  林久接到小娟第二封信的时候,正在写检查。上次丢失工具,全体大队地勤人员来帮忙都没找到,最后只好拆除后机身才找到。为此耽误了飞机执行任务。形成了事故,第一责任人当然是负责检修的林久。心情郁闷的林久就在这时接到了女友的来信。他吃了一惊,自己被工作上的杂事一搅合,竟忘了回信给小娟。
  林久,真没想到居然得不到你一个字的回复。不要说段婆婆,可能我对你来说,都不值得关注了吧。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我们已经把段婆婆安葬了。你想知道那天去段婆婆家吃饭,她对我说的什么吗?她说,你的眉宇间有英气,战争年代没准会成为英雄。和平年代,也会是个好男人。值得信赖,让我对你珍惜,多体谅。好吧,我原本不打算再给你寄信了,但冲着段婆婆的话,所以又寄信给你了。对了,我办了下岗手续,现在家里装了电话,电话号码是62783369。想不想联系随你便。祝工作顺利!
  林久看完信又忐忑又意外,段婆婆居然这么看好自己?我哪有那么好?惭愧,还英雄呢。她是没看到我被领导训的熊样。林久将写检查的纸稿推到一边,站起身,他要立刻给小娟打电话。寝室管理处只有一部公用电话,好几个人排着呢。

  二

  林久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小娟不在家,刚好是小娟的爸爸唐正红接的。
  “哦,林久啊,小娟有事出去了。要不,你晚上再打来?你在那边还好吧?”
  “谢谢唐伯伯关心。我这里打电话不太方便,麻烦您家跟小娟说一声,我最近因为任务忙没有及时给她回信,请她原谅。对了,听说她办了下岗手续,有什么打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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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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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那个时代的信息很慢,容易产生误会,但也有时间和空间让思念发酵成酒,把爱意酝酿成蜜。林久,飞行员,段婆婆,小娟,两代人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但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就是用善良的心对待爱的人和爱情。感谢夜鱼为读者奉献如此可口的精神美味!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3

  • 赵小波

    两代人的爱情衬托的其实是一个关于信仰的主题,这信仰关乎爱情,也关乎家与国,只有在信仰缺失的时代,人心才会越来越浮躁、急功近利、惶惑不安!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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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井水

    佳作!大赞!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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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鱼

      @西部井水   让思念发酵成酒。你这句话真美!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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