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边上的村子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1-19   阅读:

  
  这个村子要从鸟说起。村里不准养鸽子,也不准养其他的鸟。村里也没有多少鸟,麻雀也很少。飞机就是村子上空最大的鸟,每天在屋顶和树梢上飞啊飞,飞个不停。据说,不准养鸟的原因是飞机怕鸟,一旦遇上鸟儿,就会机毁人亡,至少也要被戳个窟窿。那么大的铁家伙,原来害怕鸟。但是,没有人说碰撞之后鸟儿是啥结局。人和飞机撞上的结局是人必死无疑。多年前,机场管理还不严,雨后,沿着湿漉漉的草地,村民们可以翻越铁丝网到机场里面的跑道附近捡地软,一种地衣,软软的,黑黑的,蒸包子很好吃的,当然女人们用地软可以做出多种美味。可是,一个老太太却因捡拾地软被被刚刚起飞的大鸟削掉了脑袋。飞机安然无恙,老太太没有了脑袋,后来就活不成了。家属几十人到机场闹事,要求赔偿一百万。这个事情,说起来双方都有责任,大家都有理亏的一面。最后双方达成和解,机场给了三万块安葬费,又把老太太的孙女儿,一个正上学的前程未卜的高中生,在机场安排了一个正式工。这个赔偿结果真的很圆满很理想,把村里的另一个小女孩,那时候还在上小学,羡慕得不得了,说哪天要是把我奶奶的脑袋削掉了,给我也安排个工作。她天天盼着,可是,那件事之后,机场加强了自身管理,铁丝网变成了铁皮墙,把自己和村民彻底隔开,那样原生态的险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机场边上的村子,关于村民和飞机的故事多得很,让我吸根烟清清嗓子慢慢来讲。这个机场是什么时候修在那里的,现在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说不清。他们记事的时候,那里就有个机场,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征村里的地,没有现在这样大。那时候也不是民航,而是国民党某航校的一个分校。每天都有“士”字形的飞机在村子上上头飞,有时一个,有时两三个。那时也没见说不准养鸟养鸽子,村里的树上,老鸹和鹞子飞得很高的,也相安无事。航校的人,都是穿当兵的衣服,不是绿色,而是屎黄屎黄的那种,上面有很多口袋和装饰。当兵的偶尔也到镇上来买东西,喝酒,有时候就是抢东西,一般不到村里来。但是,有一次,几个当兵的喝得醉醺醺的,闯进村里,把一个大姑娘拉走了。据说,那姑娘被一个连的士兵给轮奸了。姑娘被村里人抬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她娘气得要跳井,被人劝住了。经过保长和村里的有威望的人交涉,机场答应赔偿五十现大洋,并且说萝卜拔了有坑在,姑娘也没伤着性命,就算了吧。她娘不依,坚决要去告状。她骑上驴子,让闷头男人牵着,到了县里。县太爷说,别看机场在我的地皮上,我真的管不了,你到省上去告。第二天她又到省城里,先在西门外吃了一碗豆花,然后请人写了一个状子,就跪在省政府衙门前喊冤,整整一天,最后终于把状子递进去了。政府的一个官员看了,大怒,说竟然有这等欺压百姓之事,必须严办,一定严办。最后真的把那些士兵给办了,每人关禁闭三天。村里人不知道关禁闭是啥意思,她娘也不知道,但觉得总算办了,大概和坐牢也差不多了。
  解放后,机场就不再是国民党的了,成了人民的,据说教练还是那些人,有点换汤不换药的意思。但是,这些人换了衣服,也变乖了,不敢再惹是生非,见了老百姓很客气。村民们看到每天飞机的动作也不一样了,不再是单纯地飞,有时在空中拉烟,屁股后面拉出长长的白色的烟带,也有五颜六色的,像变魔术,很神奇;有时候是空中打靶,一个飞机后面拖着一个绳子,绳子的一端系着一个十字架。飞机屁股上的枪口就朝十字架开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果打中了,十字架上就会冒火星。村民常在地上捡到子弹头。村里人都不明白,练这个有啥用?懂得的人就说,这是打飞机啊,后面那个拖着的十字架就相当于敌人的飞机。村里人也明白了,说打飞机真的不容易,还得跑到敌人前面,撅起屁股朝他开火,这屁股上又没长眼睛,能打中确实是硬功夫。懂的人说,不用屁股,用头顶、脊背和鸡鸡也能打,但飞机打仗也讲究规矩,开战之前两家都说好的,谁跑到前面才有开火的权利,要是从别的方向人开火,那就是耍无赖。日本人耍无赖,美国人耍无赖,咱中国人可不能。
  后来,大概是打仗活儿少了,机场就改成了民航机场。最初的建设叫做一期工程,规模并不算大,水准并不算高。据说1984年美国总统里根访华的时候,要到机场附近的一个古城参观,美国人提前对机场做了测试评估,评估结果是总统的大型的波音飞机降落之后,轮子会陷在泥潭里拔不出来,所以取消了在这里起降。机场很没面子。损失最大的是机场边上的村民,没有了“美国总统里根乘大鸟从我们家鸡窝上飞过最后落在我家粪堆背后”的谈资。
  到了二期工程的时候,机场规格更高了,规模更大了,成了国际机场。美国总统克林顿“拉链门”之后到中国来散心,专机就是落在这个机场的。机场大规模征地,把边上的村子的耕地几乎征完了。当时对于征地,村民还懵着呢,有人愿意,有人反对,但谁能挡住机场前进的脚步呢?不过,当时一亩地一万块,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一个人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很有诱惑的。没有土地,这些人整日无事,要么去城里打工,要么在门前打麻将晒太阳。有人把钱入股,结果吃了利息,本钱要不回来了;有人稳当一点,把钱存到银行吃利息。当时的利息确实是很高的,十年几乎把本翻回来,但是,不久,银行就怂了,利息就一路下滑,几乎跟没有一样,还有人说在国外存款的人要给银行交利息,以后怕要变成这样的。后来,又出现了一个通胀,说是存款就等于赔钱和本钱缩水,所谓吃利息,就是你被银行一点点地吃了。银行不算最狠,最凶狠恶毒的是开赌的人,有人两晚上就把机场给的钱输光了。后来,政府征地的费用大幅提高,有的一亩地达到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村里人忽然感觉地卖得太便宜了,吃了哑巴亏,每当说起这事都愤愤的,眉眼也不顺了。
  还有一点,就是不习惯飞机的噪音,每天头顶上飞过几百几千架飞机,而且那么近,机上的每一个螺丝都看得见,要是空姐探出头来,假睫毛都能数清楚;飞行员要是解开棉袄掰虱子,都能看清肥瘦。飞机的声音,那是可想而知了。晚上吵得人睡不着,有人因此患上失眠症,中医西医治不好。还有人担心飞机上的厕所。因为火车上拉屎拉尿都撒在路基上。飞机上的人拉屎拉尿肯定也要往下掉。要是村里人正端碗吃饭,一块子掉到碗里咋办呢?汤水洒了不说,那不把人恶心死?有好事的人就找到机场的领导问个清楚。机场的领导很客气,礼貌地接待了村民,并且回答说,飞机飞得那么高,一块大便落下来,不会原封不动的,要是一块金黄色的圆柱形的屎块砸中谁的脑袋,我敢说这个人一辈子都有好运,因为这比中状元都难。村民们惊得目瞪口呆。领导笑着说,这是开玩笑的,飞机上拉屎有个规定,不到一定的高度,是不可以解裤子的,屎尿出了飞机就立刻消散了,变得“像雾像雨又像风”,正像那首歌里唱的,“来来去去一场空”,下面的人是看不见了的,只能听到飞机唱那首歌。村民更不高兴了,说像雾像雨又像风地落在碗里,就不恶心了?机场领导说,你们要是不放心,蹲在门口吃面条的时候打个伞吧。
  但是,住在机场边,也有一定的好处。比如,坐飞机方便,不用跑远路。亲戚朋友来了,带着到跑道旁机场候机大楼里转转,在地上跑的飞机和拉着行李箱来去匆匆的洋汉洋妞,也是另外一番风景。国外的亲戚回来也方便。有个当年当跟蒋介石跑到台湾的老兵,要从美国回来,打电话问老家人,下了飞机又该坐啥车呢?老家人回电话说,出了机场不用坐公交,更不要打的,叫个三摩,两块钱两分钟就把你拉到村里了,省下钱多买几个金戒指,咱这亲人多,想你想了几十年。
  啥事情都有个适应过程,适应了,还离不得。就像住在铁道边上的人,听不到火车的哐哐声还睡不着。时间长了,听着飞机的声音,就像催眠曲。在院子里端碗吃饭,也不在乎它有雾有雨又有风,一样吃得香。据说村里的一个媳妇,还有了这样一种癖好,每晚和老汉做爱的时候,只有听到飞机的声音,才会立刻颜面潮红,香汗淫淫,急得掐老汉的皮,咬老汉的肉,大喊:老汉,来了,来了啊!要是遇上雾霾或者其他禁飞的日子,就没有一丝一毫情趣,僵尸一般,做多长时间都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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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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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这个村子和机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解放前到新中国到改革开放到今天,村民不断地适应,不断地与之友好相处。只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改变的,那种遥远而陌生的抓不住又令人怀念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其间发生的多少事,苦的悲的快乐的可笑的……渐渐也会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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