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天,第二天吃过早点,姨父带我们去观光市容。姨妈陪我和舅同行。从家里出发驱车不到20分钟就进了市区。阴天,车窗罩着雾气,车开得很慢。姨父简要地向我们介绍维也纳:
“此地,在公元前是克尔特人的聚落,一世纪是罗马帝国的北部要塞。罗马衰落后由各部族轮流统治。十二世纪才为奥地利公国首都。那时,波罗的海至亚得里亚海沿岸地区的商业、文化、艺术都很繁荣,这儿曾是商路的要冲。正因为如此,周围的土耳其、斯拉夫、匈牙利相继入侵。十五世纪维也纳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的首都。”
正在姨父慢慢讲解时,我听到了报童呼喊:
“看报,先生,看报,开战了,德国人惩罚了波兰。”
我的心头一震,想到旅行莱茵河见到的一切。过了一会儿,姨父说:
“希特勒动手了,了结那场怨恨。”
我知道,所谓怨恨就是一战后留下的纠纷。这时舅舅有点气愤地明知故问:
“什么怨恨?”
“凡尔赛和约”姨父一面慢慢开车。
“帝国主义又要重新瓜分地盘了。”舅舅说出了苏联人的见解。
“不谈这些,雅沙,我们还是去剧院吧。”姨妈怕他们争论。
我看不清街景,车停下时,我们已经到了奥地利国家歌剧院。
我兴奋起来,下了车观赏我梦中的宫殿。她不像我想象那样宏伟,但那前厅二层正面,一排五扇高高的拱形券窗,还是显出她的典雅和威仪。
游人很少,只少许外国旅行者信步来去,东张西望,其间有几个如我一样的学生。我们走进那著名的大厅。姨父笑说:
“世界音乐之都。舒柏特和勃拉姆斯这些大师都成名于此,”
这时从厅的深处响起《蓝色多瑙河》,声音很细微,如梦如幻。
“你就要在这里实习了。”姨妈笑着亲切地望着我。念出一些名字,“海顿、莫扎特、贝多芬、施特劳斯。”
亲爱的谢寥沙,此刻你可以理解我那甜蜜而又战战兢兢的心情,一年之后,我能站在后排聆听大师们的演奏,为他们的歌剧伴唱吗?
“今年夏天,”姨父走近我。“彼得堡的一个剧团还在这儿演出了格林卡的《伊万.苏萨宁》。”
“哦——”我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从剧院出来,我们去拜谒斯特劳斯父子的故居。细雨,绿苔斑驳的小楼,邻居们在它的石阶上摆了几盆鲜花。我们看过这父子二人生活和创作的遗物,之后,坐在对面的小店里喝咖啡。这时故居阁楼的狭小的窗户里,传来某位造访者弹奏的圆舞曲《维也纳糖果》,声音柔弱而优美。
亲爱的谢寥沙,我多想挽着你,走过这印有大师们足迹的小巷啊,在绵绵细细中……
雨停了,姨父缓慢开着车,沿多瑙河向东南。郊区,走到一处开阔地,姨父停了车,我们下来观赏这条大河。此处水面很宽阔,对岸在薄雾中可见起伏的丘陵盖满了茂密的林木。江心少许的汽轮来往,远方是蒙蒙的。隐约有帆影点点。
“我爱钓鱼,”姨父对舅说,“那儿,”他指着下游,“是渔夫彼得的家,我有一只小船系在他门前的树下,他也是俄国人。哪一天我俩带着安娜顺流而下,观赏一下多瑙河……”
“多瑙河是欧洲的第二大河,仅次于我们的伏尔加。”在姨父说出“我们的伏尔加”时,舅舅嘴角现出微笑,他取出烟斗,装他的马合烟。姨父不理会,继续道:“她发源于德国南部的黑林山,流经这里和捷克、匈牙利等七个国家……给我一条小船,我可以顺流而下漂流到我的乌克兰了。”
“你还想念乌克兰?”舅舅取下烟斗问。
“怎么不想,”姨父回答说,“我虽然不像你在那黑土地上流过血,我也吃过那里的谷物,喝过那里的牛奶呀!”
舅舅现出赞许的微笑。姨妈搂着我说:
“可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人在家了。”
这时舅说:
“过两天,安娜安置好了,我可得回去了。”
“回去干啥?过些天我把姐姐接来就是。”姨父说。
“到这来?”舅接话,“希特勒那么好战,他不会让我们过安生的日子。”
说话间,我们上了车。在车上,姨父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有一次我的小船漂过了国界,被斯洛伐克的边卡拦住了,幸好,幸好,我有通行证,可沿多瑙河直到罗马尼亚。他们的长官认识我。我有一个船队在这条河上运输物资,他们和我打过交道,在奥地利我管物资调配。”说到这他望了望舅舅,舅说:
“你们资本主义国家,老板还在政府当官?”
“是这样,公司由经理管,你外甥安德烈也在那当机械师。我只是董事长。”姨你继续说:
“那你为啥不去乌克兰”舅问。
“社会制度不同,我们和苏联暂时还没有多瑙河上的边贸协定,如果有,我就可以自由往来乌克兰了。”
“你这话要和阿林娜姐姐说,她又该流泪了。”舅感叹说。
“现在苏德之间不是有个互不侵犯的条约了吗。”姨父扬了扬眉。
“那是缓兵计。”舅叹息。
“嗯……”姨父不多说了。
树林边,一个哥特式尖顶的天主教堂。那儿有人举行婚礼。小广场上克罗地亚人穿着民族服装在跳舞。又是斯特劳斯圆舞曲《葡萄酒、爱人与歌》。
我们离开多瑙河,车向南开过一片草地,原来姨父绕道回家了。
在客厅姨父扭开收音机,战争,姨妈旋即关掉了它。她转身去厨房向那女厨师下菜谱。
9月1日,希特勒入侵波兰的战争打响了,维也纳贵族的生活还在照样地转。
亲爱的谢寥沙,想念你的安诺奇卡。
1939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