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我坐公车时遇见一个男人。
我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公车尾部时他正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直到我到他跟前他才睁眼,让了让,示意我坐到里面的位置。
我用眼角扫视了他一番,他是个干净清秀的中年男,也许四十,也许四十五,穿白衬衣,右手把玩着两个沉甸甸光溜溜的玉石健身球,我犹豫了下,还是坐了进去,男人又把身子往后仰靠,闭上眼,两只健身球在手心里滴溜溜的转动起来,我心里嘀咕,年纪不大,怎么就提前玩起这退休老人家才玩的健身球来。
“我认识你。”
男人突然说,我惊讶的看他,虽然面善,记忆中却没印象。
他没睁眼,保持着原有的舒适姿势。
“我是看着这你长大的。”
“那时你住在二完小下面,是副食品公司还是劳保公司?”
“啊,是劳保公司。”
男人闭目,继续自顾自的说:“你姓陈,还有个姐姐。你们姊妹很小就参加工作了。”
“你姐姐很漂亮,可是现在连你都变样了。”
是的,姐姐从小就是美女,而我一直是生活在她阴影下的一只丑小鸭。
那该是多少年前?我不禁对着汽车窗玻璃顾影自怜起来。
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都只十几岁,而现在别人只需对我扫视一眼就知道我是个憔悴的中年妇女。
“可是我怎么对你没一点印象……”
“是啊,你们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在南国商场边上开着一家茶叶店,每天在店里看着你们姊妹来来去去,上学、上班、逛街、约会……”
啊,真是可怕,无知无觉的在人的眼皮底下成长着凋谢着。
男人始终没睁眼,反复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也许他比我记得更多关于我过往的细节。爱笑,长发,某个夏天爱穿一条碎花连衣裙,曾经在街头与男朋友怄气,但也许他看到我记起的更多是自己的过去……
而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说的那家茶叶店都没印象。
“那时你多大,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嘛,现在五十了”
岁月真的偏爱男性,他一点也看不出年纪,青茬茬的下巴,乌黑浓密的发,浅浅的皱纹,偶尔睁开的双眼里有历经世事的睿智与从容。
“你姐姐眼睛大,你头发好,漆黑浓密。”
是的,那时我和姐姐最爱挽着臂膀一路唱一支歌:姐姐的眼睛大妹妹的辫子长,人人都爱慕她两……
我不禁抚了下自己已经不再光滑顺溜的长发,手里抓着的发干枯涩滞,生完孩子后我的头发就变的稀少了。
“你们姊妹每天晚饭后都会出来逛街,那时你爱笑。”
是的,那时我是个傻丫头,无缘无故也会笑出声来。
男人久不再开言,只有两个健身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搭讪了句:“你怎么就玩起健身球来。”
“前几年我中风,右边身体麻痹,差点偏瘫,所以就玩上这个了,医生说可以锻炼协调性。”
哦。二十年了,当年那个一边卖茶叶一边看着过往陌生少女的小伙子已经年过半百,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二十年前一对姊妹中那个爱笑的妹妹。
汽车到站,男人起身,朝我点了点头,下车。
我发现他的中风仍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
但我所有的回忆就这样被这个陌生男人勾起齐齐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