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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皆非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3-24   阅读:

  
  后来他才告诉我,要把我从里面保释出来,必须交三百元的保证金。三百元,几乎是他一个月的工资。
  当时在内地,一个教师工资才一两百来元钱。
  所以对我们来说,三百元,基本是个天文数字。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后,顿时低下头,蔫了下来。
  嘴巴上像是生满了杂草,我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着打工者疯狂涌入广州,广州的治安,社会稳定压力很大。广州在社会治安这方面做的很严,很好。一旦抓到,有单位和个人来领的,交了罚款就可以离开。如果找不到来认领的,就会算作盲流,由公安部门遣送回原籍。表哥解释说。
  我这才知道表哥老是不让我出去闲转的理由。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流浪狗,在一条“盲河”边上流浪,流浪何方,无从知道。悲哀迅速像影子一样爬满了我的全身。
  谁也无法知道,同样的事情会再一次落到我的身上。
  那天夜里,饭店有桌客人吃到很晚才离开。收拾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我想,反正晚了,好好看看夜景吧。
  但是联防队的影子迅疾像僵尸一样向我扑来,但是我马上又想,联防队可能都到梦里去了。
  这个夜属于我了,我想到这些,忍不住像只动物蹦蹦跳跳地行走。一会斜扭着身子抓路栏,一会又跳起来去抓路边头顶上植物枝条。
  一个人时候是我最自在时光,就在我享受自己的美好时光时,我再一次被联防队抓住。
  我大叫道:抓错了,你们抓错了……
  两个联防队员疑惑地互相望了一眼,用看怪物眼神看着我。
  我已经被抓过了一次。我解释。
  他们眼神马上变得果断刚毅肯定。意外之意是:既然已经是进过局子的人,就是多多少少有问题的人。既然是有问题的人,怎么会有抓错之说。上次抓是上次犯事,这次抓是这次的问题,肯定不会错。
  其实我的意思是:因为身份不明的原因,我已经被抓过一次,已经交了罚款,证明了来历,不应该再次因为这个问题被抓。如果被抓,就等于一个事件在重复受罚,等于无数次判一个死人的死罪,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不可能死无数次。
  原想为自己开脱,却不知慌乱中的一句话,将自己再度陷入囹圄。
  那一刻,我才真正懂得言多必失。想到表哥嘴上,眼神上,脸颊上的灰,我恨不得嘴上上一把锁,手钳子也绞不开。
  如果我说出那个号码,已经不是嘴上长草的问题,而是整个身体都会长出草来。我想。
  因此,在联防队的询问室,我用牙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连傻子都能看出我的拒绝,于是其中一个把一个盆子大小的射灯,大概有两千瓦,一下子打开对准我。
  仿佛有十万双眼睛一下子咆哮着瞄准我,喧哗,热烈,逼人,使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迷着眼睛扭头躲开。
  什么时候,我与这个城市成了被捉和捉的关系。我真怀疑我在第一次被捉的时候,就已经像动物世界里被专家或是学者捉到的动物,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在脖子或是某块皮肤下,是否已经被安置了跟踪器。
  要不,他们怎么能在众多的人中,把我清理出来。
  要不就是我貌相特别。
  嘴巴关闭,思维活跃起来。我暗暗想着,下定决心把沉默坚持到底。
  大概因为我的顽固,他们把我送进了关押所,放出一句话:什么时候想起了再交代。
  在那里,我认识了被关押的老王,老王是四川人,50岁左右,微胖,给人一种憨厚感觉。在工地做小工,一时迷念茶馆里的精彩录像,忘记时间,在深夜被抓。没有人交钱保释,他自己也不愿交钱保释自己。
  他是那种宁愿人吃亏,不叫钱吃亏的人。于是他就一直在里面呆着。另外还有三个二十几岁的,是等待着保释,还没有办妥的。
  见老王诚实,年纪大,没人的时候,我悄悄靠近老王,问道:没有保释的,怎么才能出去啊?
  老王抬起有些浮肿的眼睛,举起两个指头:一是死,二是重病。
  几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靠墙坐在地上,空气不流通,每个人身上都发出猪身上的燥湿气息。第二天我手腕,脖子,就开始发痒。
  除了等人在必要的时候,给我们丢几块馒头,或是放几碗米饭,我们像关在猪圈里的猪,找不到事可做。
  皮肤发痒,好像无意间神给了我一件事做,我开始抠自己的皮肤,起初还是一小团发痒,随着不停地挠扰,皮肤好像彻底愤怒崩溃,发痒的地方逐渐扩大,最后蔓延全身,从皮肤表层渗透到血管和骨头,最后,仿佛全身每一个地方都举行了暴乱似的。
  越抠越痒,越痒越抠。
  有些地方表皮被抠破,露出红红的肉,刚开始像红梅一样,后来像开败的花,开始流出腥臭的黄水。
  他们开始离开我坐,我开始单独占有一边墙。一个光亮突然闪进我的脑子:使劲抠,把自己的骨头抠出来,他们说不定就放我出去了。
  把自己抠得像座破房子,弄得连一只虫,一只猫都嫌弃,他们留我还有价值吗?
  主意一定,我就专心抠自己,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抓,扰,啃,扯,掐。
  不到一周,我就像条赖皮狗,全身没有一块好处。
  大概由于发炎,感染,我竟然发起烧来。
  吃饭的欲望也慢慢失去。
  不到一周,我竟然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像快死的人。当然一半是装,一半是真实。
  在第十天的时候,我身上异味,异形,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他们聚在一起,咬了一会耳朵,便在门口叫道:徐小山,你出来。
  走出看押所的时候,我回头狡黠地看了他们一眼,聪明的老王看着我,然后开始抠自己。那一刻,我想笑。
  果真不出我所料,我被无罪释放,叫我赶快回去看医生。
  二
  我想:1998年的秋天,整个广州那么多打工者中,决没有像我这般好运,不到一个月两次入看守所。就像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跳进同一条河流,而我的经历,正好违背了这条哲学论断,我觉自己就是两次跳入同一条河流的奇人。
  从里面出来,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找表哥。我觉得自己似乎拥有了一种无以伦比的智慧,这种智慧可以使我走向远方。因此,我没有回到那间被我记忆录制过无数次的房间,而是径直去了火车站。
  我一身褴褛行走在火车站外面人群中,像童话里的那只等待乌鸦嘴里掉肉的狐狸,眼睛,心里,脑子里都是乌鸦嘴里的肉。
  高度的专注并没有把别人嘴里食物掠夺到我嘴里,反而使虚弱的我更加倦怠,更加饥饿。不知怎么的,大概是一种生的本能,我竟在夜里迷迷糊糊走到一个天桥下,依着桥墩昏迷过去。
  夜里寒冷,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边两侧一边睡着一个流浪汉,衣着脏,脸黑,几乎一模一样。我吓得冷汗直冒,以为他们已经死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之间闯入了冥府。这根本就是现代版的罗生门。
  我虽是农民的孩子,受爱看小说的爷爷影响,也喜欢看小说。恰巧读过罗生门。
  他们也马上醒来,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我。在黑夜里,那四只眼睛就像黎明时分布控在我身边的四个城门洞,四周都黑,只有中间亮。
  他们通过这四个洞向我发射信号,就是不发言。
  愣了半天,我这才知道他们是哑巴,而且是双胞胎哑巴。
  他们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睡在我身边的,见我醒来,其中一个成熟些的递给我两个烤饼。
  也不管冷硬,干净与否,我三下五去二就啃完了那两块饼子。吃完许久,嘴巴里还回味着麦香味。那是我吃过最香的饼子,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
  如果有镜子,能够看到自己,当时我全身的脏、黑、花,一定比四处拖拉窝藏过的烧饼还黑还乱。也许某个方面的无比接近,增添加强了那种美味。
  多年以后,每到饥饿,我就会想起那两块烧饼,仿佛它们永远就在那里,等待着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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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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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主人公南下打工的经历,坎坷、险恶而又荒诞,但这毕竟是经历,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最后都成为人生的积淀。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2

  • 昆石道迹

    转了一圈,主人公的结局还是不错的。最重要的的他的良知没有泯灭,知耻则止。

    2017-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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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篱下花子

    我在打工中,学会坑蒙拐骗,我其实又何尝不是被这个世界坑蒙拐骗一番呢。我待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上天注定,我将继续艰难跋涉。

    2017-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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