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世美景常在寂寂无人处,少有素心人赏得。
2
又是周末。秋阳挂于树梢,浓荫间透出迷人的光晕。照进窗来,满世界宁静温馨,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于是一心想着,逃出城堡。
沿高速公路往青冈方向走。路旁,荒草萋萋,野花浅笑。农舍四周,稻田弯弯,秋收不久,田里又长出来青苗。黄绿相间,色彩明艳得如同梵高笔下的油画。也有农妇新翻的土地,是整齐的菜畦。细细欣赏:有莴笋、白菜、萝卜、菠菜……嫩生生,娇艳艳,青翠欲滴,真想去抓一把,入口就吃。貌似流着口水,比划着搞笑的饕餮动作,你在一边看着,哈哈大笑起来。你是羊了,还是牛了?我不管。饿了,就是喜欢吃,味道真美!惹得不远处栽白菜秧的母子抬头好奇张望。
这片绿,在秋日暖阳里抚慰我。一瞬间,心中充满了泥土气息,沧桑之心顿生安谧之意。
3
从荒烟蔓草中突围而进。茂林修竹间,突然看见来凤河纤柔而动人的身影。她藏在两岸浓荫间,干净优雅得如同闺中女孩。完全不是镇上见到的那个浑身脏乎乎,双目混沌如同乞丐般的丑丫头。
沿河溯流,穿行在幽暗葱茏的林子,脚下是柔软湿滑的泥土,偶尔有种地的农民踏出的依稀小径。河水宁静,几乎看不出流淌的影子。而我们的瘦影映在竹树上,在河面悠悠浮动。此刻,真有人在江湖之感。
我怀疑走进了童话国度。那是被人遗忘且荒芜许久,只有误入其境的我和你。恣意铺开的绿意间,草和花,彼此点头微笑。虫子低语,鸟鸣清脆。我被感染了。放慢脚步,低头听它们耳语。
一棵低矮蓬勃的小树,结满亮晶晶的绯红果实,让人喜不自禁。好眼熟啊,彼此打量一番,哦,原来是“老朋友”(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过的“红籽”,后来得知,不是,刚同学告诉我,它的名字叫海椒花)。你绕着它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欣赏一番,爱不释手。归去时,硬是带了一棵回家。
4
竹林里,闲坐。时间不在,只有河水缓缓流淌。
一个电话打过来。
你在干嘛?
溯流而上,探幽美人。宛在水中央。
于是描绘着眼前之景,心中之情。哦,好美的景象啊,比你的画还美!
那么大声干嘛?
大声吗?我在大自然,没了藩篱屏障,一张嘴,就是自然的声音,所以大声吧。书斋说话,当然要轻言细语。因为书页里居住的都是时间的幽灵。而这里,鲜活自由奔放的生命,吐气率性,才与他们的心律合拍。
没说两句,他便挂了电话。
你在前面走,白色的身影像个探险的少年。我喜欢这感觉,好像又回到少年时代。带着偷偷的喜悦和忐忑的美好,去欣赏那些未知的一切。就在这时,河面陡然开阔起来。一个翠绿小岛耸然而现。一只白鹭俯冲而下,如同一道明亮的光。接着是两只、三只,滑行的姿势轻捷洒脱。我大叫一声。十几只白鹭从对岸林中扑棱棱惊飞,河道上空,诗行婉转,伴随着一连串悦耳鸣叫,转眼又消失于林中。
暮光里,颓废的风,自半空飘然而至。耳边是鼻息一般的柔和暖。在山峦与河流之间,飞翔的白鹭,是一片灵动的大雪,瞬间占据了我的天空。
我惊呆。站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我要拍下它们。可是,没带相机。掏出手机,一个劲地傻拍。
山岭上的夕阳透进林子,疏密浓淡间,有着点点闪耀的光斑。湖面上飘起一圈淡暖色的烟雾,如梦如幻。那宁谧的美,让人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拍照。拍照。手机像素并不高,不过,回看朦胧,正符合我的审美。
闻讯追来的文龙和刚哥到了。笑语喧哗,人气活泼了些。我在想,今天此地的来凤河边,不是一场久别的朋友聚会吗?
你写的来凤驿,我介绍给我的同学,他们读了,个个都想来。我读的时候,眼前就是你们俩四处探幽的身影,果真神仙美眷。
当都市的喧扰无法容纳内心,只有在偏僻乡野寻找一处宁静,原谅我的退避和堕落吧。他们笑我。其实,这里可以闲坐一下午。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颗透明的心,细细体验,回忆,童年、故土、爱情,他们都在这里。你信不信?
5
流水是如何无情,对于落花。这个暮秋时节,我的内心却充满了感激。因了流水,让我有了更多咏叹,因为落花,山、水、花、鸟,都是我的伦理,替我卸掉捆绑灵魂的绳索。耳畔之风,替我洗去满身尘埃。
6
回来的路上,很少说话。
遇见的树木花草,山峦,河流,他们亦静默不语。即便低语,只有灵魂相通的伴侣才能听见。所以,再多的话,也是废话。
人生悲喜,总是反复交替。幸有山水可以寄托,幸有灵魂相依,我们才能在平淡时日里,尽享浮世安稳。
总有一天,我们都将消逝,如波平浪静的湖面,不动声色中,流水千年。我只想,许多年后,我们还能这样或执手相依,或一前一后,去乐山,去乐水。人世风景总在更迭,就像相遇的面孔。而每次,游览的是不同的鞋履,不同的心境。
无论怎样,多年后,只要我们彼此记得白鹭飞翔的姿势,和它曾停栖的沙洲和竹林。
7
暮秋的美,不在红尘深处。当繁华褪尽,恒常的绿,只存在于幽寂的角落。
季节与风光是大自然永恒的恩赐。生灵于美,从来都是如此贪恋。美是恒常的,也是刹那的。“刹那的美,尤需要长久的忍耐。”在秋风里度过又一个安静舒适的下午。那段流水,负载着我们的欢笑和感慨。花木住所,群鸟家园。风轻快的脚步,白鹤亮丽的身影,清脆的歌声,带给我们的是另一国度的梦幻。在一片清水幽林间,我的舟子,愿溯流而上。一直,溯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