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色,是纯净而温暖的白。
不像雪,不像初冬的新雪,也不像深冬里裹着劲风狂舞堆积的暴雪,更不像春的边缘那一抹行将化尽的残雪,它没有寒气,不凛冽逼人,不晶莹剔透,说到底是它并不冷。
它像棉花,却比棉花更洁白更轻盈,它像馒头,却比馒头更柔软更温暖,它像什么呢,我想它更像山岗顶上草地边缘那洁白绽放的狼毒花。
那些花儿开放在草地边缘,沿着缓缓的山坡,爬上一个不高的小山可以看到一座连着一座矮矮的山岗,那里黄土、红土甚至是白色的土错综交杂,如果剥掉矮矮的植物勉强做成的那件外衣,你会看到这座山岗有的部分是黄色的,有的部分是红色的,有的部分暴露着惨白,而所有的泥土中都夹杂着粗糙的石块,大颗大颗的沙粒,一铁锹下去干土粉碎,烟尘爆起,没有水没有肥,却有人在这样的土里种植玉米。
所有的玉米高矮像个八九岁的孩子,收成自然可想而知。
这是我的家乡,草地的边缘,那时风光正美好,那时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我不知道高度如孩童的玉米对于耕种者和土地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喜欢上山,喜欢仰着头看天,因为山上盛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花朵呈现着温暖的柔软的洁白,无风的时候连成一片像是天上的白云栖落在了绿草的梢尖。
我喜欢跑进那一片花海,在温暖而柔软的洁白中仰头望着蓝蓝的天,天上的云四散流去,草尖的云却聚成一片,天上的云翻卷奔涌,汇成一朵奇伟的浪花,而地上的云却在风的吹拂下四散如星,一点点,一簇簇,闪闪烁烁飘浮在绿色的海面上。
这就是成片成片茂盛生长的狼毒花,小时候很是嫌这个名字难听,毒如野狼怎么又会是这样美丽的花。这种花真的很漂亮,它的根深深的扎在山岗上无肥无水的土地上,深到不可想像的地步,什么植物也不能生长的地方,它可以自由的生长。长出和其它草茎相同的高度,在梢尖上绽出一丛小伞似的花序,一个个小花蕾红艳艳的,粉莹莹的整齐有序的排成一把红艳美丽的小伞,鲜润俏丽的立在绿草的尖上。
最外层的花开放了,便是一圈亮晶晶的洁白,接着又是一圈开放了,还是一圈亮白,一圈复一圈所有的蕾都绽放了,它便从一簇红艳艳的花蕾变成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略带着粉嫩的白馒头。
馒头怎么能形容它在草梢上俏丽绽放的身影,棉花又怎么能描绘它洁白耀眼的色彩,所以请让我说那是盛开在草尖上的白云吧,或者是白云碎了,只那一小朵停留在草尖。
是风把这白云打碎了,细碎的化成了满眼的星星,洁白的星星中心还有几个攒成一簇红艳艳的花蕾。
它就是狼毒花,小时候也叫过它柴火花,烟火头,香火头,一把香甚至馒头花,这些象形的名字,到了我成年之后就都悄悄隐退了,不是我学会了为植物正确命名的方法,而是那些叫着狼毒花亲昵的小名的人,一个个全都悄然走远了。
有人说,看到了狼毒花就是看到了希望。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当你横渡了科尔沁比海还要宽广的草原,比海还要宽广的戈壁,走过了无数条苍白色人与牛羊共同踩出的小路之后,看到这满眼盛开的狼毒花。对,就是这里,穿过这片花海,你就能走进我那贫穷而温暖的家乡。
多少年,我希望,这个人就是我。
有人说,看到了狼毒花心中就会充满绝望。我同意,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如果不是过度放牧,如果不是过度开采,如果不是过度种植,如果不是环境极度恶化,哪一片土地上也不会长出这么多的狼毒花。
说它像狼一样狠毒那是有道理的,它周身皆有大毒,连羊都知道躲着它走。而且因为它的根系强大,一但生长起来周围其它的草本植物很难与之抗争,而这根系越强大,毒性也越强大。
狼毒盛开的地方是不能放牧的,花海褪去之后,草原也将变成沙漠。
就是这有毒的植物,在藏地被称作“阿交如交”(意为毒草),有人还称它为断肠草,不是可解情花毒的毒草,人们认为把这种草九蒸九晒之后能提取出至命的毒药,在战争中燃起这种毒烟将无往不胜。
我对这个传说不置可否,我相信,若不是人思乡,这花,断不得半寸肠。
而它那有毒的根茎却可以用于造纸,剥去外面深红色的粗皮,除去正中那木质的硬心,中间厚而绵软的淡黄色的根肉可以用来造纸,这样的纸张虫不蛀、鼠不咬,是记录经书梵唱的最佳载体。那历经岁月沧桑的经书是神圣的,那毒草造就的纸张是圣洁的。
而我想从这神圣经卷,圣洁的纸张上,还原一个我的家乡。
我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
窗外又是一个春天,宠柳娇花的季节,草原上春天来的晚,这个时节草地的边缘应该还没有盛开起让人期冀也让人绝望的狼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