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光盘的ABCD面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7-05-10   阅读:

  
  这是一张遗落在城市偏僻角落的一张光盘。无意间被我捡到,好奇之下,我打开了它的A面:
  一
  女人怎么想起,怎么上的楼,电梯里有什么,女人一点也想不起。
  城市里的夜再黑,都是能看见物体大概轮廓的,可是对于女人来说,那天夜里的记忆,夜色中楼顶的情形,她一点印象也没有,除了黑还是黑。
  一切的记忆和感觉似乎被出门时候的恐惧消灭殆尽。
  直到黎明的曙色漫上楼顶,女人才像第一次有了眼睛一样,开始看身边的世界。她藏匿于一丛茂盛的黄金竹中。
  从竹的缝隙向外看。上楼来入口靠墙的是一架十来米长的紫藤萝,与紫藤萝相望的对面,是一架十来米长的三叶梅。花架高五六米,宽两米左右,是水泥搭成形如排骨架的长廊,长廊下是上了清漆的双排木凳。两个花架中央是个流淌水滴形的水池,水池中间有个正六边形的双层亭子,最上面亭子比中间的那个亭子小一些,六角亭上盖着卤肉色的琉璃瓦。水池周围绕一圈一米左右宽窄的花圃,间置着玫瑰,红山茶,晚香玉。水池中间有曲折的镂空水泥小路贯通过亭子。亭子上面那层,有个空中小路连接着一座奇异双层房子,整个房子是由轻质铝合金,彩钢,玻璃建成,楼下三间小屋,楼上遍挂着细软飘逸的绸质落地帘子,看不分明是几间屋。楼下每个房间都置有落地帘子,不过是厚重的绣花绒布。房子外面遍置花草,有一株像个小亭的桫椤树,围绕屋子,还有许多藤萝,花草,黄金竹。
  繁茂的植物把建筑物都快淹没了似的,只留些稀疏的角落。
  整个楼顶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的园林,密林,悬挂在相邻那座高楼侧。相邻的那座高楼比楼顶所在的高楼高出五层。
  人在楼顶,看不到自己所在楼的底部,于是给人一种错觉,相邻那座高楼是一座小山,楼顶是从小山以柔和角度缓慢延伸下来的一段浅山。
  女人现在就隐藏在这座浅山中一丛茂盛的黄金竹中,一边观察周围的景致,一边回想上楼的过程。她记得进了电梯,她就按了最大的数字,闭着眼睛,出了电梯,墙前坐着一只棕色皮毛的狼狗,侧头向着单元门。狗由一根粗大的铁链拴在窗台的铁架上。狗的面前,是一只玉白色的碗,还是一只带青花的碗,她已经没有印象,那只狗怎么没有转过头,怎么没有狂叫?
  难道狗也有睡着的时候。
  女人揣摩着,是下午下楼,还是躲几日下楼?
  天完全大亮了。
  楼下的车声开始嘈杂。可是在楼顶听来,车声却变成了潮水奔腾的声音,有大潮,有小潮。大潮是主街道发出的,小潮是小街道,小巷发出的。总之如同万千河流直奔大海流淌的感觉。
  这种奇异的感觉驱使着女人从竹丛中走出来,当她确认整个楼顶密林只有她一个人时,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面向小区内部的边缘,从植物浓密的叶子向小区门口张望,她想看看她的儿子和女儿上学没有?
  一看不要紧,她立刻被怔住了,楼下的人顿时缩成一个黑点加一小片红,蓝,白,黑,绿。街道上的车成了小甲虫。
  再看,附近的高楼群如同峭壁林立。顿时如觉飘在张家界的天门山,仅仅少了些微的绿。
  离开了家,又能俯视家,甚至看到家人,这真是一处最好的躲藏点,她的老公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就躲她家斜对面的楼顶。
  这么一想,她的心安稳下来。
  她重新退回到竹林里,想起来自己的第一次逃跑。
  那次老公赌钱输了,回家逼她拿钱,她不愿意,两个人便吵了起来。这时,他家对门的五保户经过门外,大概为了显示自己男子汉气概,维护大男子的尊严,显示男人的骄傲,他故意当着那个人,左右轮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时想不开,就跑了出去。可是跑到乐山中心站,她又被男人找回,虽然没有再挨打,两个人心里便有了沟壑。
  女人听着楼下如潮的车声,如同听着土地深处内流河迫击洞壁流动的声音,又似乎一个人内心波动的声音。
  崭新的感觉使她忘记了出走,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恐惧。到了下午时分,她这才感觉到肚子饿,脑子晕乎乎的,如果此时回家,难免会被痛打一顿,还不如就藏在这里,安静时如同回到大山,热闹时有如流泉的市声。
  还有,如果下楼那条巨大的侧身而坐的大狼狗,还会让她顺利地离开吗?
  她决定就这样一直藏下去,直到永远都好。
  二
  吃完晚饭,唐棣周照例到楼顶看花草。
  很快,他就发现竹丛中的异样,只觉后背上汗毛直竖,一片寒气从那里蔓延全身,谁,谁,谁?
  我,我……女人同样怯弱的声音回答,然后慢慢走了出来。
  两个人都同时呆住,两双眼睛,两张嘴巴,两个鼻子同时展开了疑问,都争着发问,反而不知道谁该优先。
  女人说:“对不起,吓住你了吧?我住在你对面低层六楼的楼顶。我们是农村人,进城后老公爱上了喝酒,一喝醉,手抓住什么就往我和孩子身上,脸上抡。孩子也跟着遭罪。我们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跑了出来。能让我在你楼顶上躲躲吗?躲两天我就走。”
  女人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眼光停在自己的脚尖,一说完,突然抬起头,用哀伤的眼神望着唐棣周。
  唐棣周像一个站着俯看一个蹲着的人,没有料想,对方会猛然站起,他们眼光相遇时,他有一种与人碰了正着的感觉。
  唐棣周避开女人的眼光,迟疑着,不知如何答。
  女人欠了欠身,像是致意。
  唐棣周打量着她,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皮肤白净,头发柔顺,身材纤细,五官小巧,上穿短袖白衬衣,下穿黑裤,虽然衣服裤子沾满草屑,也给人一种明净,真诚的感觉。
  他没有料到女人会如此麻利解释,正思考着,突见女人双手抱在腰前,谦卑地鞠躬,本能地出手示意女人不要如此客气。
  两个人的手都斜伸在空中,如同两个突然横空伸出的枝条,又有一种碰了正着的感觉。
  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地放下自己的右手。
  你怎么想到跑到我楼顶来躲,你也可以去其它的地方啊?
  我放不下我的孩子,我想这个地方能够每天看到她们,那怕是影子。
  孩子这个词一下子触到了唐棣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有什么勇气赶走一个母亲。
  你就在这里躲吧,我叫唐棣周。
  好奇怪的名字?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父亲姓唐,母亲姓周,母亲大概希望父亲永远属于她吧。
  我叫罗雪屏。你真是菩萨,太感谢你了。
  还别说,我的理想本来就是学佛,普渡众生。鬼才知道,成了牙科医生。
  牙科医生,可以挣很多钱,好多人羡慕的职业啊。
  我给别人钻牙的时候,听着哧哧的声音,我就会想起小鬼推磨。
  像是偶然间,通过一条缝,看到理想中崇高世界里,居然也有自己这个世界的粗俗鄙陋,女人忍不住笑了。
  雪屏这才感到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喝水,嘴唇像粘在一块儿,轻轻一笑,牵扯的生痛。而且,似乎还嗅到了干裂中渗出的血腥味。
  她努力地想用舌头舔舔嘴唇,发现舌头也是干的。
  唐棣周看到她的模样,于是说: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吧,我下去给你拿点东西上来。
  一会,他上来,塑料袋子里装了四五盒蒙牛牌的纯牛奶,还有两三个面包。你暂时吃点,一会我给你熬点稀饭。
  男人竟有如此的不同,她的男人叫童世安,从来没有如此和气,如此幽默地和她说过话,更没有如此关切过她的饱饿。在那个世界,她似乎就是为了让男人解气,让男人维持骄傲和尊严的一个生育机器,干活的机器。
  她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童世安,或者是童世安类型的,即使表面不是,骨子里也是。
  她从来没有想过,男人超越了童世安,会是怎样?
  想到这里,她几乎想哭。她压住了自己忧伤的情绪,也不管对方存在,转过头,狼吞虎咽吃喝起来。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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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一个牙科医生,凭一己之力,只能渡几个像钻在楼顶的女人,而且渡得不干不净,而修佛可以渡万人。他终于修佛去了。这便是小说的主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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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

  • 篱下花子

    老师说得对,表面是那样,另一个方面,我想写城市人的精神迷茫。

    2017-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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