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乡村肖像

斡杆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6-24   阅读:

  
  这是一种极原古的乡村记忆,一直在民勤地上存活到七十年代中晚期,这是落后的工业给乡村留下的原始印记,是水源紧缺的窘迫,让农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采取的措施。我常常在梦里梦见斡杆汲水的情景,它咿呀的呻吟和淋漓不断地哭泣,让我的梦境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悲情。
  斡杆伫立在老井旁,像一个古老的象形文字或充满了神秘隐喻的符号,质朴、粗犷、怪诞、玄虚,在停止汲水的状态下,风就吹动着它呻唱,简洁流畅的叙述冗长凄凉,和泪诉说着经年累计的难肠。
  我们乡下是很少利用辘轳的,也许是因为当年地下水源丰富的原故,每个村子里都有一眼老井为乡民提供生活的水源。井边就伫立一根斡杆,斡杆用一个带叉的原木载制,木杈里搭着一根两丈来长的木头作为扛杆,扛杆的大头捆绑了沙石,用泥和绳捆缚作为配重,梢头上系一段草绳,草绳上缀一根一握粗细的滑直木杆,约一丈余,下端勾上汲水的柳编漏斗。汲水时握住细杆向下拉,待漏斗汲满水后趁势一提,扛杆后端的配重就在下沉的过程中把水提出井口。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使用斡杆,几乎所有生活用水和平时牲畜饮水都由斡杆打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斡杆在民勤平原上的村庄里,几乎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建置,它不定期不定时的工作着,为一村庄人提供着生存必需的水源。
  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农田的不断开发,水资源的利用愈来愈多了,机械化的工具在它们相应的时代里出现了。先是畜力水车,以比较笨拙的机械力把水引进农渠进行灌溉,而后用柴油机离心泵,然后到电机潜水泵,母亲丰腴的肢体就这样被各种机械的力量吮吸着,地下水位逐年下降,由过去的不到二三米,发展到现在的二、三十米,大片的湿地变为荒漠,大量的植被迅速枯萎,风吹着口哨嚣张地走过村庄,干涸的河岸被啃咬出豁口,将死的树木被裸出根须,出土的禾苗连根吹走。曾经的沟渠纵横,湖泊星罗成了历史深处的风景,俏立了千年的斡杆再也无法打捞出古老的岁月。一口口人工挖凿的老井像无数个失去神采的眼睛,被渐次填埋,斡杆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在无水无可汲的时光里横尸倒卧。
  许多次梦里,我还时常梦见斡杆,以及与斡杆有关的人和事。无儿无女的堂叔祖用斡杆浇灌他的一畦菜园,二伯父用斡杆汲水饮生产队大群的牛马……斡杆的吱呀声如一根纤柔的细绳串起了我童年迈向青年的悠悠岁月。
  一九八一年,我高中毕业,我家门前是一眼锅锥机井,灌溉用水已经以机械力提取,而停止灌溉的日子,村民的生活用水完全仰仗斡杆,那个斡杆是村里最后一个原古的风景和质朴的肖像了。
  在一个鬼故事盛传的时代里,我被生产队调到了这眼井上开井,开井人的工作就是把水引向需要浇灌的地块,然后守在井边,解决保险断了,或者电机坏了等问题。那个鬼故事是说,每天夜晚这眼井旁会出现一个挑水的女人,这人身姿婀娜,挑了水就沿路而去,走着走着就不见形迹,而且有人指证她屡屡出现。我那时年青气盛,也不当一会事。一天夜里,我在井房里读书,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极似挑水扁担的吱呀声,这一吓让我再也不敢大声出气,我蜷缩在井房内的麦草窝里,那声音急一阵缓一阵的响,最终把我送进了甜甜的梦乡。次日晨起,队长气势汹汹去井房骂我浇水不负责,窜了许多地,我就告诉了他原委,他原谅了我。鬼故事因我的再次证实,迅速成了真实。有一天中午我坐在井房外看井,夜晚的挑水声再次响起。我扔下书,寻找声音的来源,便偷偷的笑了。声音原来来自于斡杆,斡杆的扛杆在风的作用下与支柱发生摩擦,声音极似挑水的扁担声。这个秘密一直到土地彻底下放后才公开。
  也许是机械的汲水声激起了斡杆的怨怒,也许是斡杆遥知自己的行将没落。那些夜晚斡杆几乎是彻底不停的为我叙说,排除了鬼故事的纠缠,我的寂寞很需要一个声音的絮叨和陪伴。
  水位迅速的下降,斡杆显然无法沉到水面了,这架斡杆在井畔孤独地伫立了几年,然后在春天的一场沙尘暴中跌倒了,这个符号的消失,标志着水资源的紧缺,斡杆是悲情农业的一曲挽歌。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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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斡杆曾经的辉煌和发生它周边的故事,斡杆的吟唱,农业时代落寞的悲情,让我们想象又让我们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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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听听不同的地方发出的不同声音。唐老师用自己的笔在为民勤这块地发出呐喊,或许有天灾或许有人祸让水位下降的如此之快,连斡杆也无用武之地了。

    2017-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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