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窗棂的斜角
潲进青苔低矮的霉气
粘住一本年久失修的旧评书
相差无几的低语

这个时节
田里的庄稼都在比个儿
嘬着青管子
吸食天空的黑墨汁

那些低头凫水的小星星
神色紧张
慌忙游到草丛
抓取自己的衣服

闷热的夏夜
你的蒲扇晃动
评书中的黑蟒山
一棒锣声
跑下一枝子人来

2017-7-11

⊙皮萨罗来了

阿塔瓦尔帕渴望自由 相信承诺
他命令自己的臣子
把全国各地的黄金运来
堆满这个囚室

瞧 我有一屋子的黄金
我有万千臣民
我死不了

阿塔瓦尔帕
在最后时刻同意放弃自己的宗教
接受洗礼 皈依基督教
死于不那么痛苦的绞刑

坐在士多店喝酒的男人
看完电视里伊拉克战争的消息
摸出随身的硬币

他没有黄金
在一个生产PVC的车间上班
路过夜市
买下一本名字叫做《告别微安》的盗版小说

2017-7-11

⊙好人

月亮升起又落下
躺在院中的少年
倾听草丛
一班虫子的长箫短笛

不可以全信的村庄
有人
准确地摸到了邻居的家门
偷树的贼
终被树中的木纹捆缚

那个时候
陈忠实还没有写出《白鹿原》
穿青布棉衣的黄土汉子
独坐自家的麦田

电视里
抓壮丁的国军
兵败如山倒的国军
率领自己的残部
正在退入缅甸的雨林

天亮了 少年起身
从篮子内抓一块凉馒头
向学校走去

木纹缠绕的哭声
第一次
让他不知所措

2017-7-15

⊙白话文

明月争辉 夜色如水
我从外地返回
街筒深处传过狗吠

家门口的榆树叶
把它们想好的心事
放到我的背上

父亲给我打开柴扉
整个夜晚
一根细细的灯绳

没有一点风
我要讲的青春和世界
预设太多 埋伏太久

一些局外的话题
比方
月光偷偷混进灯光

简单地
把我们父子两人的影子
重叠在了一起

⊙一头耕牛

阎老三 是阎民柱的伯父
孔喜朋 是孔喜友的二弟

孔喜友 我见过
一个驼背凶脸的老人
村里传说
早年被日本当作地下党弄到了满洲
九死一生

有关这些往事
四爷最清楚
县志里烈士的名字是不全的

四爷的家境殷实
解放战争时期
他的父亲和爷爷商量了一夜
决定为国家献出
最后一头耕牛
代替未婚的小儿子上前线杀敌

2017-7-15

⊙旧历年

白雪静静飘落的夜晚
外乡的疯女人
披头散发

走到打扫干净的小庙
吃一些烟灰下的供品
和外面的风雪
敲一会儿陌生人的家门

风雪会停 天会亮
年关近了
洺河滩的小集市
人们采购香烛 鞭炮
请一圈纸佛像

书写对联的老先生
研墨
酝酿词句
偶尔露出袖口内的棉絮

2017-7-21

⊙配音师

38年后他回来了
飞机掠过台湾海峡的云层
后续的画面
我们可以用想像去完成

十三岁的孩子
母亲让他打酱油
刚出门
就被抓了壮丁

街门外的街 空空的
街门外的街 哑哑的
洗菜盆中跑出的手指 湿湿的

女人的头发和腰间裹着的围裙
随风而动
或者
阳光明亮 灶间的烟尘兀自上升 飘落
没有一丝风

2017-7-25

⊙刀瑞娜

溃败而逃的国军退入缅甸雨林
她嫁给了其中的一个男人
无需多言
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
掸邦大土司的小女儿
同样也不会例外

相亲之夜的孔雀舞
喝醉酒的汉人军官
回棚山头的炮火
绝望的男人

她坐在竹楼上
等着缥缈的云雾之内
那支残军的影子晃动
顺便一笔带过
体内不断涌起的风声和雨声

2017-7-25

注：刀瑞娜——国民党逃入金三角的残军将领钱运周之妻。


⊙小勐捧

李国辉带领着自己的残兵败将
翻过了野人山
来到小勐捧
一多半的生命
则永远躺在了那片瘴疠疟疾蔓延的雨林

阿色写诗 偶尔在网上被称为诗人
其实什么诗
什么诗人

七月的黄昏 大雨再次来袭
冀南的小城 瞬间安静极了
阿色想
也许自己就是那个被当作壮丁抓走的男孩

没有主义
不懂得革命
他跑在最后
跑过一颗颗被风吹着走的骷髅

泪流满面地跟着大家一起喊
小勐捧
哦 小勐捧

2017-7-27


⊙向北方

美斯乐的山坡上
静静的墓园
二百多个墓碑一齐望向北方

帕勐山一战
他们得到国王陛下的特赦和嘉奖
以难民的身份志愿加入泰国国籍

将军宣布
从今天起
我们不再是中国人
我们是大仁大德的泰国国王的忠实臣民

北方 中国 我的祖国呀
有人试图扒开喉咙
透过那一层层的硝烟
呼喊

山坡上野草寂寂
一些雨水应声落下

2017-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