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9日星期日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上,热气蒸腾,和昨天仿佛没什么不同。只是一眼看见窗外,木槿开了。对于那过去了的,眼前的一切终究没有任何意义了,也许这样的话是忠实的,虽然毫无疑问。
昨日车站外站着围观的群众,今日仍旧早起的早起,走路的走路,吃早餐的吃早餐,各忙各的,就连住处周围的玉米田也一如既往。朴素而又平常的一天又开始了。
那个脖子上挂着粗项链,剃着光头,高高个子,经常到间壁打麻将的男人终于成功逃脱这个世界,一切的恩怨纷扰似乎归于平静,再没有如此波澜无奇的事情。从别人的口中,断断续续连缀起一些隔了光阴的故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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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中考前两天。
他,三个女儿的父亲,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接到小女儿的电话。“要中考了,爸爸过来陪我。”小女儿如是说。
他喜出望外,急急地奔到小女儿所在的城市。他的女人,小女儿的妈,也在那个城市。
五天之后,他回来了。这个中年男人,小女儿的父亲,一个人回来了。他的脖子上仍旧挂着寻常挂着的粗链子,走在寻常走着的路上,眼盯着脚,脚对着眼,时而自觉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光头。
他的事儿,本来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的。本来是平淡无趣的。本来是可有可无也是可有可无的。
是的。就像那年他喝着酒,喝出了事儿一样的无趣。那年他和要好的哥们喝着酒,喝着喝着突然伤心起来。他不停地喝,人那么多,豁拳声那么响,谁也不曾在意到他的失意他的无聊。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洒了好多的酒,他的手早就不听使唤了,灯光满屋子跳动,他分辨不出眼前到底是一杯酒还是三杯酒了,昏昏沉沉之间,世界不觉中就黯淡下来。
“喝恁多,是不想活了啊。”“折腾……”围在他身边的人在他意识清醒之后仍旧在那里说着。
当时他喝着酒,的确是不想活了。被他喝酒激怒的女人上回对他说索性喝死了算。喝着喝着,想起这档子事儿,他也就想喝死了算,于是就喝到进医院。
偶尔他也会想,人和人咋就那么不同,同是女人,竟会那样子不同。
同样是新婚之夜,他喝大了,第一个女人嘤嘤地直哭到天亮,而第二个女人则和他厮打到黎明。两场婚姻隔了十多年,他的记忆已经混了,但第一个女人无辜的眼神和第二个女人锋利的指甲一样嵌入了生命,使他不得其解。
第二回不想活的时候,他正在摆弄鼠药。他解开鼠药,一股味道窜了上来,不知怎么了,他冲进厨房,弄了一碗水,把鼠药倒了进去。刚扔掉碗,女人便从外面进来,撞见了,拖他去了医院。命总算又捡回来了,情景也和上回差不多,躺着的他活像一条狗,耷拉着耳朵,听大伙儿说长道短。凭他是谁,不带这么折腾的,亲戚朋友全跟着遭罪。他就想,谁个晓得他心里的苦哩,一个大男人,不能干坐着哭吧,遇到事了还不兴想不开?一触到痛处,他就想到他第一个女人,那女人还不上三十,说上吊就上吊了,扔下两个女儿,走了。说起来他不该恨她,毕竟挨打的是她,无辜的是她,给他生孩子的也是她。可他就是不满,他不满的是她就这么扔下他和孩子走了,不像他的娘,不像他所认识的族里的女人,她怎么可以逃开,而且以死逃开。
头一个女人扔下他,他还年轻,他还得活。他又结了婚。可是这个女人也选择了逃开。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他遇上一个可以和他匹敌的女人,至少这个女人不怕打,还敢和他厮打。日子看看仿佛有了奔头,至少她不像第一个女人,对他的所做所为,不反抗不抵抗不吱声,什么也无所谓。
他和第二个女人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下去,至少比从前好得多。为了过好日子,他酒也喝少了,但并不是完全不喝。偶尔喝多了酒,难免还是会旧事重演。酒醒了之后,他跪在女人面前,一遍遍地掴自己耳光,一遍遍地求她原谅。在他的哀求声中,第二个女人一遍遍地原谅了他,日子在如此反复中又过了十多年。
夜风不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热,踱到外面,他觉得自己没有发烧。从小女儿那边回来已经有段日子了,他天天想,夜夜想,就是理不出来半个头绪。女人带走小女儿有时间了,至少两年了吧。这天夜里,他又在想。
他想起小女儿打电话来,他喜出望外地奔了去,心里怀着无限的憧憬和希望。刚见面,女人便说:“中考期间,同吃同住,但不吵不打不同房。”
耐到中考结束,他再次恳求女人,这一回,他的眼里现出第一个女人才有的无辜。女人看都不看他:“日子没法过,不回。要不是为了孩子,不会见面。”女人冷冷的声音和淡漠的神情,他不愿意回想,却也不能忘却。
他感到了热,睡不着。他又折回屋里,想冲个澡。他脱下衣服,解掉脖上的粗链子,随手拿了毛巾。经过厨房的时候,他看见了案上的菜刀。
夜正深,天上有星星,也有月亮。在屋里待了半响,他走了出去。门外就是田地,正是7月的天,玉米长得老高了,看过去密不透风。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他被发现躺在门外的玉米田头,死了。这一次是割腕。是他寻死的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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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13日
又是一个星期天。距离那件事儿的发生,已然过去月余。这是燥热的晴天,比起一个多月之前的那天,还要热上许多。午后的天空黯淡下来,似乎正酝酿一场雷阵雨。
那些故事的影子,算不上故事,不可笑,亦不可爱。然而,多余的炎热躁动着,没有多少风,空气中滴答着单调的空调滴水声。很多植物打着卷儿,但并不妨碍它们开花,比如木槿,比如紫薇。不管炎热还是寒冷,生活继续,生命亦上演每一天的剧情。写到这里,雨,下起来了。不多会儿,植物的面上全笼着一层薄薄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