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寥沙的信使我很感动,真想快一点完成我的学业,妈妈能和我们团聚,再生个孩子,一家人过和平快乐的生活。
有一件事,可能是妈妈最关心的。舅舅和姨父相处得很好,他们常在一起分析时局。那一天下午,姨父休息,他们坐在沙发上,喝茶,吸烟。姨父拍着舅舅,开起玩笑:
“葛利沙同志,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你们现在坐稳了江山,心地也宽广了,像奥丽佳这样的贵族也委以重任,对我这个资产阶级知识份子在纳粹政府里混事的人也要利用了。”
“嘿嘿,”舅舅笑了。回敬说。“现在德国和苏联不是互不侵犯吗!”
“是啊,是啊,现在是……”姨父意味深长地说。
“那么将来呢?不久的将来?”舅取下了烟斗,专注地看着姨父。
姨父说:
“不知道,不知道。这些天我领你到处转,贵族的沙龙,平民的茶肆,纳粹警察,码头工人你都看到了。回去和农庄的人如实地谈谈,这儿的人,对苏维埃政权的态度……”
“雅沙,我理解你,你是我的好兄弟,有故国情怀的人。”舅舅说。
舅读了谢寥沙的信,呆不住了,和姨说,他要回乌克兰去。姨抹着眼泪留不住他。行前和表哥谈了一次话,我也在场,主题竟是希特勒。
“安德鲁沙”舅一面装烟,一面称呼表哥的小名,他没有叫他的德国名鲍尔“你不要崇拜那个小胡子,他残忍好战,会把德国引向灾难的深渊。”
“舅,我给你讲一点历史,”表哥一面给舅点火,“希腊的亚历山大东侵,灭了波斯帝国建立起厐大帝国,包括原来的希腊、西亚、埃及、南亚次大陆。在罗马,内战的胜利者屋大维集各种权力于一身,元老院称他为‘奥古斯都’,神圣的元首。在东方,有了秦始皇才有了中国的统一。蒙古族的成吉思汗先是整合蒙族各部,后又征服欧亚大片领土,最后统治了中亚和中国。战争是人类进步的催化剂。一个民族要强盛就要有自己的领袖,杀伐专权的领袖。”
舅吸了口烟,缓缓地说:
“说起历史,说起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安德鲁沙,舅跟你讲讲自己的学习。内战结束之后,布尔什维克要管理国家,发展生产,就把我们这些工农出身的,战争中的骨干集中起来办培训班。我的唯物史观就是从这里学的。看一个历史人物的功过,就是看他对社会的发展人类进步起什么作用。看他领导的团体是不是打破了旧的,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生产发展了,物资充裕了,大多数人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才能提高。能干成这样事业的人和他的团体就是好样的。所以我们共产党人从来不笼统地反对战争,要分析,有正义的也有反动的。我的这些看法还是德国人教的,两个大胡子,不是现在的小胡子。那一个大胡子还是犹太人呢,当今的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也是犹太人。小胡子说犹太人是劣等民族要把人家灭掉,这是种族清洗。他只要留下亚历安人德国人,他仇恨共产党。如果有一天希特勒进攻苏联,我们会血刃相见吗!”舅说得很动情。表哥拥抱他,流下了眼泪。
舅舅走了,回乌克兰了,姨全家和我送他到机场,那一天维也纳飘着细雨。舅流着泪和每一个人拥抱,没有话说,我总觉得舅舅的心里弥漫着战争阴云。
谢寥沙信里没有明说的消息,奥丽佳转告给了我和姨:罗拉的弟和他所在军队退到了苏联,进行了整编,组成了由共产党(工人党)领导的队伍。
那一天,我在楼上的卧室里,听到楼下厅里爷俩在吵。姨父高声斥表哥:“……你全不想你母亲,她一天比一天老了。”
“你就想着妈妈吗,让她伤心。”表哥的声音。
“你混蛋,”姨父激动起来,“胡扯什么?你学机械,在我的船队里不是很好吗,去当什么坦克兵。”接着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门重重响了一下,表哥走了,我想。我吓得不敢出声。稍后,我悄悄走进姨的房间,月光下,见姨静静躺着。我走到她床边,她侧身拉着我,无声抽泣。
过了一会,我回到卧室里,没有开灯,看窗外,黄晕的灯光,树影婆娑。我见两个人从树影里走出来,认出是表哥安德烈和奥丽佳。他们走向花园的一个长凳,没有坐下,在争论什么,表哥抱她,她推开了他……突然表哥掏出枪,指向自己的头,奥丽佳迅速把它夺了过去,倒在他怀里,我惊呆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姨披着头发走进来,倒在我床头。泣声:“安德烈走了,你表哥去当坦克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