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很普通的聚会。
　　
　　有人过生日，苏有幸客串陪客，罗汉请观音，耽在家里也是浪费，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
　　
　　吃到一半就开始闷，不得不借助酒精力量，放松神经，增加乐趣。
　　
　　苏喝的是啤酒，近年因节食的缘故，体力只够应付正常活动，不胜酒力。
　　
　　她带着耐心的微笑，听其他客人发表高见。点头哈腰，在吃水果。
　　
　　一边想，他们怎么会有用不完的精力，说不完的话，散不尽的欢乐。
　　
　　苏轻轻吐一口气，在这般热闹场合，当然没人听见叹息声。
　　
　　对面坐的是小贱与他太太，整个江湖都传言他俩即将分手，但此刻两人却恩爱如常，合拍如昔，像是专门为辟谣而来秀恩爱，人生如戏。
　　
　　只听得小贱太太笑道：“……我那个朋友琳达，白富美，闹的趣事真多，也难怪，自小在美国长大娇生惯养，一直不肯回来，如今回来不走了……”
　　
　　苏抬起眼，“琳达此刻在这个城市？”她认得这位白富美。
　　
　　小贱太太答：“回来工作兼定居。”
　　
　　苏很少寻根究底，但这次却追问：“达西呢，也一起回来了吗？”
　　
　　小贱太太答：“琳达达西离了婚。”
　　
　　“什么？”
　　
　　“嘘，”小贱太太说，“别紧张，别警惕，很普通的事，离婚是很平常的事。”
　　
　　小贱太太说得对，但琳达同达西完全不像是会离婚的一对壁人，由此可知，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了。
　　
　　苏陷入沉思中。
　　
　　一边小贱太太继续说；“他们分开已有一段日子，你不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苏说，“这么说来，达西恢复自由身？”
　　
　　小贱太太笑，“是。”
　　
　　“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纽约，喂，你打算怎么样？”
　　
　　苏知道不说笑话是不行的了，于是答：“我打算穿高跟涂嘴唇画眼影去追达西。”
　　
　　饭局终于散了。
　　
　　苏开着小车子回家。
　　
　　下了一场雨，车窗上全是雨水，对面车头灯射过来，雨水反映亮光，看上去活似密麻的星。
　　
　　达西这个人给苏的印象再深刻没有。
　　
　　她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已婚。
　　
　　苏那时刚大学毕业，还未找到理想工作，为生计也得紧守岗位，在许许多多应届生当中，她一点不出色，没有背景，样子也并非突出，惟一胜人一筹之处，便是肯苦干。
　　
　　谁也不看好苏这黄毛丫头，谁也不料到有一日她会冒出头来。
　　
　　但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苏此刻在设计界很有名气，势利的社会多多少少给她三分面子，并且争着说，一早就看出她并非吴下阿蒙。
　　
　　她认识达西，是在第一份工作时。
　　
　　公司派她出去接洽一宗生意，她是新人，战战兢兢，走步路都会打跌，红着脸，跳着心。
　　
　　没上去之前，她已经向人打听，达西是个什么角色。
　　
　　他们告诉她：“美国留学生，科盛公司老板的女婿，回来帮岳父推广业务。”
　　
　　这么说，是个有资格掌决决策的人物，事情好办得多。
　　
　　最怕一种对手，姿势像老板，事实是伙计，摆完架子，还得去请示上司，真正讨厌。
　　
　　达西是中国人，英俊、爽朗、才气纵横，几次交手，苏便有出门遇贵人的感觉，他真诚真意想帮苏完成这个宣传计划，即使小节上有异议，推翻苏的意思，他也会有更好的建议。
　　
　　刚毕业的苏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好的好人。
　　
　　可惜结了婚，不然一定追他。
　　
　　但，也幸亏他结了婚，否则，不追可惜，追，又没有能力。
　　
　　那一年，是苏士气最低落的一年。
　　
　　与同班同学走了近两年，她想安顿下来，略提了一下，那位男生忽然十分鄙夷地看着她说：“我觉得我们性格不合适，分手吧。”
　　
　　苏即时与他分手，却已经丧尽自尊。
　　
　　今非昔比，那位骄傲的男生此刻时常过来与苏的手下开会，苏遇见他，总是客气颔首，同行嘛，同学嘛，留三分面子大家好过。
　　
　　不知道他怎么想，有没有觉得当年过分，失去良伴。
　　
　　人各有志。
　　
　　受过这次挫折，苏在感情道路上变得十分羞涩。
　　
　　越是喜欢及尊重一个人，越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合作了四个星期，大家已经很熟，小息时间，偶而也会讲一两句私事。
　　
　　苏记得达西说：“有空一起吃个饭。”
　　
　　多么普通的一句话，苏已经觉得心跳加剧。
　　
　　“好的，”她答，“我跟你联络。”
　　
　　“但是太太自纽约催我回去呢。”
　　
　　“她为什么不来？”
　　
　　“她不喜欢这里。”
　　
　　吃饭一事，不了了之，达西没隔多久，也就回纽约去。
　　
　　这一件差使的成功决定苏的地位，老板对她另眼相看，以后，一切事情开始顺利，枯燥乏味的工作变得多姿多彩。
　　
　　苏仍然不改勤奋本色，越做越出色，三年之后，终于成为一个突出的设计师从业员。
　　
　　她一直认为达西是她的恩人。
　　
　　之后苏再也没有见过达西，但认识了达西太太琳达。
　　
　　琳达回来度假，小贱介绍她认识苏。
　　
　　苏对她印象甚佳。
　　
　　琳达出身世家，骄矜之气早三代已经收敛，她不炫耀不夸张，非常大方。
　　
　　当然，她有她精明之处，但绝对不会妨碍别人。
　　
　　苏很欣赏这种气质，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达西。
　　
　　幸运的琳达，什么都有，真令人羡慕。
　　
　　车子越驶越慢，苏终于回到家里。
　　
　　原来他俩离婚一段日子了。
　　
　　第二天一早，苏亲自拿起电话，向直接间接的朋友打听达西在纽约的地址。
　　
　　世界并不大，要找一个人，总有办法把他掀出来。
　　
　　到下午，苏已经得到她要的资料。
　　
　　那天她晚下班，七点半，正好是那边的清晨，她拨通电话，响了三声，有人来接，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事业上春风得意使苏添增了三分自信，一分霸气，她说：“我找达西先生。”
　　
　　“达西有事到加州去了。”
　　
　　“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后天下午，你是哪里找他？”
　　
　　“世界广告设计公司。”
　　
　　“贵姓？”
　　
　　“姓苏。”苏不肯定达西是否记得她。
　　
　　“我同他说。”
　　
　　“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那女子笑，“我是他保姆。”
　　
　　苏也笑，“麻烦你。”
　　
　　保姆。
　　
　　没有这一分幽默，还真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出没。
　　
　　刚挂上电话，苏的老板出现在办公室。
　　
　　他问苏：“还熬夜加班？佩服你的执着。”
　　
　　“对了，我要向你请十天假。”
　　
　　“开玩笑，三天。”
　　
　　“喂！”
　　
　　“五天。”
　　
　　“我要到纽约去，来回已需两天。”
　　
　　“这里已经不能缺你，我不管去哪里，五天。”
　　
　　五天也好过没有。
　　
　　“几时动身？”
　　
　　“明天。”
　　
　　“你疯了，明天公司谈千万生意，后天有新开盘房产设计，大后天是年会，年底出发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