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二三事 每年庙会的时候，母亲总是欢喜的，我也一样跟着欢喜。
3.听说书
我的印象里姥爷是很安静的，不大声讲话，也不喜玩笑，只喜欢听故事。每年夏天，母亲总会把姥爷接过来住一阵子，姥爷过来就是听说书的。说书的说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书，什么隋唐英雄，杨家将一类的，姥爷却常常听得入了迷，忘记回家。我只好每每去寻。说书的总是把家什摆在集市里那片稍显僻静的小树林里，背对那棵上了年纪的大树，不紧不慢地说着书。夏日的大树枝繁叶茂，为说书的听书的提供天然的凉棚，鸟声为伴，好不祥和。如果去的不是时候，书正说到兴头上，我是不敢打扰的，只好站在一边听他说完。然而说书的往往说到高潮处，便戛然而止，要么停下来收钱，要么留作引子，引人下次来听。姥爷总是不动声色地塞钱，也总是不忘了下次去听。我心想，说书的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一个老头子，在那里呜呜呀呀一阵，就引得另一帮老头子聚精会神地一遍遍地花钱来听，可真是怪。
我是怕姥爷的，因为母亲怕，我不敢多和他亲近，话也不敢多说，关于姥爷的事，我也多半是从母亲那里听说的。姥爷当过九年的兵，当兵回来的他少言寡语，板着脸，小孩子见了难免要怕的。我的怕多半是受母亲的影响，因为我觉得姥爷似乎并不凶，我从来没见他打骂过人，他只是不苟言笑罢了。母亲说，姥爷是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的，这一走就是九年。姥爷走了九年，打了九年的仗，从抗日战争一直打到解放战争，期间只丢了一根手指，算是命大的了。战场上经常看到前一分钟还在说话的战友后一秒钟就在自己身边倒下，姥爷得多伤心。解放战争的时候姥爷所在的部队连连吃败仗，最后活着的全部被俘虏了。解放军问他是愿意留下还是回家，九年没回过家的姥爷一门心思只想回家，不管许下什么条件就是铁了心要回家。而且姥爷曾经答应过战友带他们的骨灰回他们的老家，这个家他是一定要回的。我想姥爷的这辈子的感情全都丢在战场上了，所以不管多苦多难他都要回家，更要送战友的骨灰回家，不管千里万里，不管顺不顺路。
我从来不敢央求姥爷讲战争的故事。他总是绷着一张脸，那张脸瘦削而坚韧。长大后的我，提及姥爷怎么没留在部队的时候，很是觉得遗憾，如果他留下了，一定会大富大贵的。不过后来见姥爷健健康康地活到七十多岁，觉得这样也好，省去了家人的多少牵挂，姥爷必是重情重义之人，也深得子孙孝敬。经历了太多生死，也看淡了富贵浮云，姥爷给自己的生命留有自然的余地。母亲提及姥爷的时候，总不忘夸说姥爷牙口好，七十多岁还是满口好牙。这本身就是一种福分。然而姥爷还是在七十几岁的时候病重了，母亲赶去照顾姥爷，终日衣不解带不离身边，别过脸去就泪如雨下，一直说自己不孝。的确，母亲是让姥爷最不放心的一人，母亲是姥爷最小的孩子，从小生就男孩性格，一直逞强好胜。又因为姥姥体弱多病，常年在家照顾姥姥，直到姥姥去世，母亲才谈婚论嫁，嫁人时已二十六七，在那个时代真正算是老姑娘了。姥爷是最疼爱他这个老姑娘的，所以姥爷晚年的时候，母亲过来接他，他多半是会来的，而且常常住上月余。我家所在的集市是隔天逢集的，每到逢集，去集市上找姥爷回家便成了我的一项任务。我知道姥爷在哪里，也乐得去找。
听说书的姥爷是快乐的，母亲跟着快乐，我便也跟着欢喜。所以我时常庆幸姥爷没有继续留在部队上，毕竟后来还有好多仗要打，说不定连母亲也不会有，至于再后来的故事便更不会有。
审核编辑：梦的出口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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