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给我电话:“把你妹妹喊回来吧,人找不到,电话也不接。”
我马上微信妹妹:你在哪里?
妹妹:储秀宫。
我:什么储秀宫?你跑出去干嘛?早点回家吧。
妹妹:我就不回家,故意气气他。谁叫他说话那么难听。他去临江吃鳝丝。回来后,我期待他分享美食美景美感。结果他说,今天我看到一个女人,和你一样,病蔫蔫的,气色很差……我还没有听他说完,便打断说,不要说了。他强行继续,那个女人得了癌症,据说以前长发过腰……我再次打断,不要说了。他火了,你怎么老打断。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过是寻找一切机会要把所有的丑陋加与我,说我的眼睛是绿苍蝇的眼睛,说我的脸是瓜瓢,说我的行姿是如何像只蜥蜴……我都能背了,今天,你又想把癌症病人的特征加给我。即使我是你老婆,我也不喜欢上万次听你丑恶我的话。请你多少注意一下!
妹妹:他买回一篮子鸡蛋。我看见了,说,你知道如何才能买到好吃的鸡蛋?他没有发声,我便自顾说,鸡蛋的颜色要给人硬,粗糙的感觉,这样的鸡蛋就好吃。我正说着的时候,他就骂开了,四川人坏,老婆婆装可怜买烂蛋。然后一直反复,四川人坏……还特意以鄙夷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眼神里写着:你是四川人,你也是坏。我说,好人和坏人并没有地域界限,那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他又说,在没有吃之前,我怎么知道鸡蛋的好坏。我说,我不是在给你交流经验吗?可是你东拉西扯,根本听不进去。
跟他说话比与墙壁说话还艰难。你说,住在家里还有什么意思?
妹妹很有主见,读书的时候,嫌自己名字土,硬是把自己的名字由潘桃改为蟠桃,说是蟠桃名字更有仙气。父亲说,名字可以改,姓都改了,不行。妹妹说,不叫蟠桃,我就不读书,父亲只好随其自然。
妹妹终究还是初中都没有毕业,就上社会了。
我从来说不过她,只好回一句:早点回去,免得他喊来喊去烦人。
过了几日,妹妹用微信发来一串名字:细辛院,青蔓亭,青黛院,繁缕门,蝉衣阁,翠衣阁,商陆院,凌霄殿,木蓝湘舍,贝子邑,重楼门,檀香阁,沉香院,忘忧殿,佩兰湘,泽兰居,寄奴厅,款冬阁,杜若门,天南星座,王不留行厅,白花蛇丝洞,泽巨潭,防已窝,蘼芜居,香薷阁……
我问:啥呀?怎么像中药铺里的药名字?
妹妹:不是,是这所房子每个房间的名字。
现代穿越剧很多,是不是她也穿越了呢,我很疑惑。
妹妹:这里每个房间都有一幅刺绣,每幅刺绣都表明一段历史,一段爱情,或是一片风景,每个主题毫无关系,但是它们合起来就表明这所房子的繁华和深厚的文化积攒。
妹妹:随便挑几幅给你说说,你看白花蛇丝洞里的绣图:一片广袤草地,白花开放,河流遍布,隐约可见几条青蛇尾露在河流里,头藏在河边草丛。细看,草细柔如眉毛,整齐如毡。草温柔,水温柔,蛇温柔,土也温柔,感觉所有的温柔都在绵延,都在起伏,都在生长,都在呼吸似的。
妹妹:白蔻房的绣图:一片泡桐林,花开如海。一只青翠羽毛的凤凰,停在林子深处一棵树上,树下是一白衣飘逸的男子背影。感觉凤凰就是男子灵魂的产物。
妹妹:重楼门里的绣图:甘肃那一带的盐碱地,草稀少,如撒了浅浅一层绿粉,奇迹般地有一丛四色堇,几只羊陶醉其间,旁边一个穿长衫的男子,眼神忧伤地看着远方。
以妹妹的文化和社会经历,我觉得她不可能凭空编出这么些东西。于是来了兴致:哪里?
妹妹:我的储秀宫。
我:你的储秀宫?
对啊,白天是有很多人,但是晚上,它基本只属于我。所以我才说是我的储秀宫。你来不?姐。
我趴在窗栏望了望外面的雾霾天,只能看见近处很浅一层是清晰的,地面,房子,稍高的楼层顶就不清晰了,感觉是天上云层平移到了地面。空气沉重,感觉是在砂砾中呼吸。加上冬天特有的寒冷,谁愿意出门啊。
我回一句:怕冷,不想出门。
心想:乐山城这么大一点,有什么稀罕的地方?
妹妹:房子的布局和结构我都不想介绍了,只说说这里的空气和光线。二十四小时燃着最好的藏香,空气中总有薰衣草的味道。光线二十四小时都是柔和的,春阳一般。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开放。一点也不冷呢?
我没有和她继续说下去。
过了几日,妹夫来电话说,你妹还没有回来,出去的时候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我这才紧张起来。妹妹很早上社会,从小卖店做起,辉煌的时候做过片区批发商,开过饭店,鞋店,衣服店,卖过太阳能,卖过摩托车。赚过也亏过。最严重的那次是开网吧,一年亏了80万。她高喊一句:城市的陷阱真多啊,就一改以前的开朗,一下子蔫了下来,与谁都不说话。后来,我们知道这种病叫抑郁症。
有时候,她整夜不睡觉,绕着屋子不停地走。也不看谁,也不和谁说话。什么药都没有用。
母亲没有文化,认为抑郁症就是精神病。当时,我兄弟还没有成家,她担心家里有精神病人的话传出去,兄弟就完了。她对我说,我愿意得癌症也不要得精神病。我只好安慰她说,是沉默症,不是精神病。
从那时起,抑郁症就像雾霾一样笼罩了我们全家。
我这才想起,从上次她说起储秀宫,到现在几乎快一个月了,她再也没有在微信上留一个字。
难道她的病又犯了?
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她怎么活?
我急忙与她电话,微信,可是那边一片沉静。
我连忙问朋友们:“听说过储秀宫吗?”全部回:不知道。
我平时除了工作出门外,一般都宅在家里,我到哪里找储秀宫?或许,它只是一个抑郁症病人臆想的地方。
全家都出去找,找不到。我们这才发现:城市的缝隙太多。一个人就是在你对面,她不出来,你也无法找到。
多缝隙的城市真像一个人的内心,看得见无数的口子,却走不进去。
我们留意着乐山新闻天天报,想从里面看到妹妹的消息,可是,没有。就在我们准备报警寻找的时候,一天晚上七点左右,我在新广场看到了妹妹。
妹妹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在一起,她提着一个一人高的彩色广告牌,广告牌绷在一个角形的铁架上,上面用简单的流程图介绍一种叫全家福的保险。陌生女子搬着一张简易小桌。两个人往广场中间走去。
远看着,那个广告牌像个招魂幡。在华联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盛世的视频花花绿绿地播放着,那个幡显得有点幽默。
我赶紧叫住她,说,一家人找得你好苦,你到哪里去了啊?
我一直在储秀宫。这是我师傅,叫李秀庆,能干得很。妹妹给我介绍。
我打量着那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眼神清明,嘴唇薄,一看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她笑着说,你妹妹也能干,她也有徒弟了。
看着完全正常的妹妹,我放松下来。
九点左右,她们便收拾摊位,等陌生女人离开后,我赶紧问:“刚才那个女的说你徒弟,啥回事?”
一个滴滴司机,井研人。妹妹自然回答。
滴滴司机?怎么有空跑保险?我有点不相信。
他想挣钱啊,他一想起挣钱就会热血沸腾,半夜有生意,他也做。只要能挣钱,他说,上天入海我都干。他早晨四点起床,拉两个来回,然后到公司开会,开完会又去跑滴滴,如果遇有买保险意向的,他立刻去找人家,直到人家买。
他们也许属于同类人,把赚钱作为终极的目标。我想。
你的失眠症怎样?为了不伤害她,我从来没有提过抑郁症这个词,我只说失眠症。
好了。自从到了储秀宫就好了。妹妹干脆利落地回答。
怎么干起保险了?
你不懂!你没有忧患意识。空气,水源,土壤污染那么重,再过八年十年的,癌症将在中国井喷,现在不买保险,将来怎么支付高额的治疗费用?马云说,再过十年哦啊,人们缺的不是钱,而是干净的空气水源。说不定有一天,空气,水源,泥土,需要高额的费用才能买回干净的,可用的。生存和治病的高支出将拖垮很多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