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在多年的生意中练就了一副好口才,但是我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如此观念和论调。
我独自琢磨着她的变化。
对了,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储秀宫。
我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我们在附近寄存好刚才宣传的东西,倒了两趟车,来到旧大桥下,妹妹把我带进了一个厕所。
经过宽敞明亮的大厅,洗手厅,我闻到了浓浓薰衣草的味道,墙壁上依次挂着绣图,妹妹带着我拐进了最里面一排,然后一一打开每扇小门,她说:你慢慢看,全是刺绣,每一幅都不一样。
我惊叫道:这就是你说的储秀宫?
是啊,我没有骗你吧!妹妹带着我欣赏了那天微信提到的刺绣,另外还有近20幅没有提过的。
在中央空调热乎乎的空气里,我脸有些微微发热。
妹妹说:“你还记得那头猪吗?”
那头猪?
我们小时候养过一窝猪,后来生病,死得只剩一头,打针吃药也不见好,眼看就要死掉,母亲怕它传染了其它猪,叫我们把它背到山上,说是看天地之气能否把它身体里的毒驱除。
记得,我们每天给它送食。后来它好像活下来了。
是的,这大概叫自然疗法吧。我的情况和那头猪差不多,也是无药可治。我只好出来自己找药,你看我真找到治疗自己的药了。
妹妹拉开最里一排最里一个小间,对我说:“我一直住在这里。”
原来那是一间专门为残废人设置的卫生间,比一般的大一半,蹲位是有盖坐便器,坐便器四周上下都有扶手。
妹妹把背上的压缩被卷打开,把自己像卷菜一样卷起来,然后往上面一躺,头,手,脚全有所靠。后面墙上是一幅海棠春睡的仕女图刺绣。白色的被卷,头,手,脚颜色分明,看着觉妹妹仿佛藏在一朵白玫瑰里,她伸出的头,手,脚,像玫瑰奇异的花瓣。与墙上的刺绣图是那么协调,完美。
我大声叫起来:我也要来住,乐山城哪里有这么安逸的地方……
妹妹低声说:我师傅,我徒弟也偶尔来住,你小点声好不?这里的房间可不是无限的。
妹妹的储秀宫很快就住进来六七个人,除开那个徒弟滴滴司机,她师傅外,又增加一个外卖服务员,一个超市店员,一个被儿女遗弃的婆婆。
我问他们:我妹妹利用我的好奇心将我喊过来,你们也是因为好奇心吗?
他们几个异口同声地说:不是,她没有利用我们,我们觉你妹妹有趣!
他们说得倒真不假,随便选两个她自语式的笑话。有一次回农村,一进村,只听见四处狗叫,不见一个人影,于是她自语说:“现在村庄没有人,嗯,狗来充当人了,制造“狗为的热闹”。”还有一次,她到我们小区附近来办事,看到我,她望着天说:“我们那边雾大得很,能见度只有几米,嘿,你们这边雾怎么这么稀薄呢,哦,一定是你们这边人多,把雾吃掉了。”她自语式的说话尚且如此,如果有人在,那就是更上一层楼。如果说到人生道理,她就没有说完过,她曾对她孩子说,读书学习就是磨刀,把自己磨快,弄虚作假只能得到一把钝刀。所以他们说我妹妹有趣,我一下子就相信了。
也许他们集聚储秀宫就是为着来听我妹妹说话的。我想。
下午六点以后,进入储秀宫的外人就很少了,到夜幕初降,储秀宫只有我们几个内部人员。在乐山旧大桥,桥头宫殿灯光辉映下,紧临桥头宫殿的储秀宫恍惚如海市辰楼。
这时,我们会谈论一些内部话题。
我提示妹妹说,储秀宫是景区厕所,我们占据其间就是占用公共资源,会不会违法啊?
妹妹马上否定:当权者,大富者他们才有资格占有大量公共资源,你我都是小人物,怎么能叫占有国家资源?只一瞬间,她已经将公共资源偷换成了国家资源。我正在思考其中的奥秘,秀庆在一旁附和:小人物只能占有城市的缝隙。
妹妹马上说:我们充其量叫缝隙人,好,这个词好,我们就叫缝隙人。作为缝隙人,我们要把开辟和延伸生存空间作为我们毕生的目标。
妹妹语气有些激扬。为了稳定我们的空间,我们白天就在厕所外卖保险,晚上就住厕所,然后固定几人去买快餐。
我也不知道,妹妹哪里来如此开阔的领导能力?
妹妹来储秀宫,给我的理论是找治疗失眠症的药,给他们的理论是开辟和延伸生存空间,我反应慢,只好一个人在那默默地琢磨这前后的联系。
但是婆婆,店员小朱,店员小李,滴滴司机小张,包括她师傅秀庆在内已经欢欣地表示同意。
每个人都在自己独立的空间,关着门说话,感觉声音好像是一株草,从蹲坑里长出,从门上边匍匐而出。如果从外面看,你肯定会以为是空气长成了一笼茂盛的无形的植物在对话,我想象着这种奇异的对话,居然有些想发笑。
妹妹却在这次谈话中,确立了她的领导地位。
妹妹说储秀宫不能只有一个男性,我们要增加男性成员。
很快,她便找来一个菜市场杀鸡的小杨,小杨长得像棵柳,细胳膊细腿,细眉细眼。
大家心里嘀咕,这算什么男人?
妹妹悄悄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找他来?
我们都摇头。
妹妹说:“那天,我去菜市场杀鸡,只见小杨一手攥住鸡翅膀,一手把鸡脖子扭过来拿住,然后扯鸡脖子上的毛,他一边扯,一边对鸡说:“阿弥陀佛,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你就不害怕了,谁叫你变鸡呢,变鸡就是给人吃的,这是你的命啊,赶快托生去吧,阿弥陀佛。”你们见过杀鸡念阿弥陀佛的没有,这样善良的人,在城市里没有住宿,我就把请来了。”
妹妹真没有错。以前我们仅仅是心血来潮偶尔来储秀宫住一两夜,自从小杨来了以后,他就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新天地,他开始教我们如何在储秀宫生活。比如如何在夜里用电饭煲煲鸡汤,骨头汤,煮饭,他甚至还带来鸡杂,或卤或炒。他还教我们如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三江夜景,看远方的月亮和星斗。
男人和女人真不一样,勤奋如蚂蚁的小张,懂生活冷暖浪漫的小李,无疑成了储秀宫的大臣和皇帝。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人员越来越多,妹妹又展露出她经商时候练就的智慧,她说,我们应该马上扩展空间。于是一路由秀庆带领,慢慢占据绿心公路景区高档厕所,一路由我妹妹带领,继续蚕食乐山大佛景区高档厕所。但是无论那一路,占据厕所的个数必须相同。
为了分配公平,一边一个男人。
问题还是出来了,秀庆那一路要更名为:心藤洞人,还要多占几个厕所。
斗争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战斗发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在绿心公路三尊佛那一带,两路人用厕所里的劳动工具,扫帚,拖帕,铁垃圾铲,混战半小时。双方都有人受伤,有人鼻青脸肿,几乎所有人都衣衫不整,头发零乱。
那一夜战斗之后,没有一人回厕所居住。
乐山新闻天天报第二日便报道了此次不明原因的战斗现场。政府开始调查此事,他们得知是一群为厕所战斗的一群城市流浪者后,果断地把他们全部招收为城市环卫工人,每个厕所两个人,还按照他们过去的习惯,在厕所里安排正式住房,可吃可住,还为她们购买五险一金。
政府说,不能再说自己是缝隙人,要更名。
妹妹立刻说:就叫洗水人,这一次秀庆那一派,也同意。
她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但我将就此收笔。各位看官,看到此文的人,请保持沉默。因为我写了一些她们的事件,妹妹已经将我开除出籍。
每个人都是有组织的,我也要找我的组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