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黑夫和惊
最近战事稍歇,我终于见到别了数月的哥哥黑夫。
“哥哥,我们都还活着!都还活着!哈哈哈……”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叫嚷。
“上苍保佑啊!惊!”黑夫抱着我,用拳头不停地轻轻捶打我的后背。
我叫惊,我是这六十万秦军中的一名弩兵。我的二哥黑夫是骑兵。由于作战计划的原因,黑夫所在的军队远在另一战场,因此我度过了一段没有哥哥的艰难日子。
在和哥哥分离的这些日子里,我只有两个念头——哥哥活着,我活着。所以,看着现在在我面前,活生生地与我说笑,拥抱我,抚摸我的头发的哥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纵使胸前的铠甲可以折钝敌人的箭头,我仍然不认为它可以把我保护得如此刻般完整。
天气渐暖,我和黑夫却因为没有夏衣穿,身上还是冬天的衣服。哥哥说,要给家里寄去一封家书,告诉我们的大哥衷,还有母亲、小姑,我们两个现在都平安,顺便要母亲寄一些夏天的衣服。我连忙说,好,好,咱们现在就写。
我想起了家乡安陆。我念念不忘的小河遥水,遥水上的雎鸠,遥水前的我的家,还有遥水旁的,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我的新婚妻子,和妴。
贰·垣柏
将军说,士兵要有狼性,要保持对敌人鲜血的渴望。可是,每天晚上我都会把脸埋在满怀的萱草里,萱草的味道能让我想起安陆。我想丢掉当天所有的记忆,假装自己不曾进行过整整一一天的屠戮。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杀敌,敌便要我的命。敌人一直想让我再也见不到黑夫,再也回不到安陆。
“我是不是好士兵?”我这样问黑夫。
“惊,这不是你的错。”黑夫揉着我的手指关节,像是在安慰我。
黑夫并没有回答我,我到底是不是一名合格的士兵。
我喜欢在夜晚低声歌唱,手里握着垣柏摘给我的萱草。风吹过时,可爱的月亮轻轻摇晃。
垣柏是这里除了哥哥外,于我而言最重要人。垣柏是一名出色的弩兵。他救过我的命,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恐怕已然是敌人的箭下鬼。我在垣柏那里重生。
垣柏还为我编了一张粗糙的绳网。那张网可以用来装更多的萱草。
我嬉笑着对垣柏说:“垣柏,你对我如此用心,惊的内心极是愧疚难安。”
垣柏说:“你深更半夜里总是梦魇惊醒,误我一夜好眠。为你采摘萱草,是因为我想安心入睡。
夕阳一点。红色的。和现在的垣柏一样,沉默,可爱。
自从垣柏知道,只要我闻到萱草的味道,就能减轻夜晚的焦虑之后,他一有空闲就去为我采摘萱草。我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就随便找个滑稽的理由来搪塞我。
垣柏越是解释,我就越是胡闹。行军的苦,偶尔混着心中的甜,顺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就这样流着。
有了这张网,每天夜晚的时候,我的身边就有了很多新鲜的萱草。从前常有的梦魔也渐渐少了。
在纷杂的军营里,有人需要水,有人需要食物,有人需要钱。除了垣柏和我之外,没有人需要一张网。网破了的时候,我们总是显得很为难。因为要在紧张的驻扎地补张网,是一件荒诞的事情。
战争前的日子里,阳光总是很明朗。似乎阳光知道,过不了多久,哀恸就会盖过它的光明。
叁·淮阳之战
万箭齐发,嘶鸣如雷战场上尘埃飞扬,混着血腥味。
现在,在这片沙场上的每一一个人,生死都与本人无关。
“杀,杀,杀!”
“杀,杀,杀!”
战马呼味着,飞驰着。战车的颠簸宣布着它的躁动。”
先旗上飘摇着的是什么字?我只看到血在上面蜿蜒而过。
战场上的万人斯杀,让我顾不得其他的任何事情。我持着弩,奋力地将箭扎进远处敌军的方队里。
“不好了!杀红了眼了!有人杀红了眼啦!几个秦兵扭动着带血的身躯,疯狂地逃窜着。
一定是秦军中有人杀得疯了,以致敌我不分,这种情况,听将军说过。杀红了眼的上兵,是一头不受控制的猛兽,所见即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那几个奔跑如脱缰之马的士兵,就是疯了的士兵吧。
等等。
那是不是黑夫?!我的哥哥黑夫!
我赶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越镇定我就越绝望。黑夫确是失心疯了。他杀敌杀得疯了。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将军命令我们杀了那些疯了的士兵,以免生出事端。我定在原地,不能行走,任凭别人的血渐在我的脸上。垣柏奉将军之令,前去斩杀那些将军口中的疯狗。我的哥哥黑夫是垣柏的目标之一。我亲眼看着,黑夫和垣柏两人,拼命地想要夺走彼此首级。
二人纠缠不得,最终都被将军一箭射死。
我呆呆地看着我所看到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终于结束了。秦军胜利了。
战场上,有很多残破的战马的蹄铁,有燃着未熄的战火,有血,也有我的哥哥黑夫、垣柏的尸体。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缓过神来之后,我看到垣柏衣襟中露出的那张网。
我用那张网把黑夫和垣柏的尸体裹起来,我拖着他们两个。一步步走出去。
肆·家书
我经常梦到垣柏挣扎着想逃出那张网,然后我被惊醒。
大哥来信,母亲病逝,和妴出疹,随着母亲去了。
我却没有感觉,已然麻木。现实撕裂着我。我被现实撕裂。
伍.归
我来到了垣柏的家乡。
个乡人见了我,大惊失色。之后我所到之处,人人避我不及。我央求一个老者告诉我原因。那老者问我:“你是阳间之人,还是阴间之鬼?”我苦笑:“老伯,我是人。我阳寿未尽,活得正好。”老者叹息,说:“年轻人,你面庞白净,像极了我们这里很久之前饿死的一个叫垣松的黑发小童。”
垣松,垣松....我明白了一切。
垣柏,你何不告诉我,我像极了你的弟弟垣松?你何不让我好好地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日子?
如今物是人非,只留我一声叹矣。
垣柏的家乡很安宁,像垣柏的母亲。垣的母亲是一个半盲的老妇人。
我鼻尖一酸,对着门槛上倚着的盲妇轻地说:“母亲,垣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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