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天上
在中国古老的传说中,总有一条大河源自天上。晋张华《博物志》:“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来去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此人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问严君平则知之。”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此人到天河时”。
这则故事大可算作《牛郎织女》的后续,却没有提到真正的天河。说起天河,最著名的当属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然而,追根溯源,黄河终究不是来自天上。在东北,倒真有那么一条大河源自天上,吉林人的母亲河——松花江。
“松花江”,女真语“松阿察里乌拉”,汉语“天河”之意,发源于长白山顶海拔2189.1米的天池,是真正的天河!
大约1200万年前,剧烈的地质造山运动塑造了雄浑、巍峨的长白山脉。当火山喷发逐渐结束进入休眠期,巨大的火山口积水成湖,形成了著名的天池。它是我国最大的火山湖,也是世界最深的高山湖泊,十余平方公里的浩瀚水面,20多亿立方米的总蓄水量,成为松花江万古奔流的不竭源头。
2016年冬季,我参加吉林省诗词学会组织的长白山采风活动。站在下榻酒店窗前,正好可以远眺长白山,由于季节因素,少了许多遮掩,视野相当开阔。
在皑皑白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上,长白山犹如一座大鼎,庄严矗立。“鼎”是我脑海中跃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形象。刹那间,我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我被彻底震撼了。
鼎是中国古代最神圣的礼器。《史记·孝武本纪》:“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也。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鬺烹上帝鬼神”。古人认为“君权天授”。相传,秦始皇传国玉玺正面就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人间君主要用鼎来向上天献祭,鼎自然成为传国重器。历代王朝都把政权建立称为“定鼎”,寓示天下太平。
我想,生活在这里的古人一定和我有相似的联想,所以,才会视长白山为神山、圣山,千百年来祭祀不绝。2017年,经过近4年发掘,考古人员终于确定宝马城遗址为金代长白山神庙故址。这是我国中原地区之外首次发现国家山祭遗存,被选为201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松花江自长白山天池而下,一路向北,在扶余市的三岔河镇与北源嫩江汇合,而后转头向东,蜿蜒奔流,注入黑龙江,最终流进鄂霍次克海。如果说雄浑、巍峨的长白山庇佑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安宁与祥和,那么,松花江则孕育了这片土地的神秘与传奇、富饶和美丽。
故国神游
人类文明是水的文明,几乎每一条渊源流长的大河都浸润着人类文明的光泽,松花江当然也不例外。一个神秘、古老的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虞舜时称息慎,禹夏时称肃慎,汉魏时称搂邑,南北朝为勿吉,隋唐为靺鞨,辽金元明为女真,清朝至今为满洲、满族。虽无最终结论,但史家多认为,这是同一族系的世代相承。如今,在九台域内松花江畔,还生活着锡克特里氏石姓、尼玛查氏杨姓、瓜尔佳氏关姓和乌拉那拉氏赵姓四个满族世家,他们仍保留着最原始的家族祭祀传统。
这里要介绍一个以“大”为姓的部族,以及由他们所创造的传奇。
“大”是中国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源于传说中的大庭氏。《左传》:“炎帝号神农氏,一曰大庭氏”。《风俗通义》:“大款为颛帝师”。可见,大氏在远古具有极其显赫的地位。这个大氏与我要说的大氏有无渊源,恐怕已不可考,但《礼记》中记载的“大连,东夷之子。”则表明“盖东夷之有大姓尚矣”。
唐高宗总章元年,大将李勣灭高句丽,设安东都护府,不久,为加强统治,又将原依附于高句丽的粟末靺鞨迁往营州。粟末靺鞨姓大氏,靺鞨七部之一,世居粟末水,粟末水就是松花江。后来,契丹李尽忠反叛,粟末靺鞨首领大祚荣趁机率部众东还,占据东牟山,筑城而居。大祚荣骁勇善战,高丽、靺鞨等部族纷纷归附,很快便有地方二千里,户十余万,胜兵数万人,自称震国。终武则天一朝都因奚、契丹皆叛,道路阻隔,而无力征讨。中宗继位,遣侍御史张行岌前往招抚。大祚荣遣子入侍,唐王朝遂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以其部为忽汗州,令大祚荣兼任都督。有了唐王朝做靠山,粟末靺鞨改国号为渤海,多次派遣诸生到京师太学习识古今制度,至是遂为海东盛国,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不但经济发达,物产丰富,而且文化兴盛。作为粟末靺鞨的发祥地,松花江畔的涑州被列为三个独奏州之一,归中央直属。后世直隶州、直辖市之制,便是从渤海国开始。
自大祚荣建国,至926年为契丹所灭,渤海国历时229年。然而,渤海国的传奇却并没有结束,在此后一百多年间,渤海后裔不断起兵反辽,试图恢复故国,直到辽国灭亡,渤海大氏才逐渐为历史的尘沙所湮没。难怪有史学家感叹:“自古国亡而人心不死,未有如渤海者也”。古云:渤海三人敌一虎,诚虎若也哉!
漫步松花江畔,我脑海中常常浮现这样的画面:在巍峨的古城中,街道两侧店铺林立,百货繁多,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有太白山之兔、南海之昆布、柵城之豉、扶餘之鹿、鄚頡之豕、率宾之马、显州之布、沃州之绵、龙州之紬、位城之铁、卢城之稻、湄沱湖之鲫、丸都之李、乐游之梨等。街道上俊朗的少年、娇俏的姑娘、携儿的妇女、架鹰的汉子,熙熙攘攘,好一派热闹繁华的盛世景象……
旌旗猎猎
渤海大氏虽然衰落了,但与其同出一源的女真完颜部又在松花江畔强势崛起。历史上数度建国,两次入主中原,恐怕还没有哪个民族能够与之相比。《说卦传》“帝出乎震。”大祚荣最初立国号为“震”,唐玄宗又封其为“震公”,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契丹兴起后,逐渐征服了东北地区的大部分民族。为避契丹讳,靺鞨改称女直,复改为女真。以松花江为界,女真族被分为两部分:松花江以西,入辽籍,称熟女真;松花江以东,臣于辽,而不入籍,称生女真。女真人继承了靺鞨人的骁勇,民间素有“女真兵满万不可敌”的说法。生女真屡与辽相攻,辽在松花江西岸遍筑城池,一方面用于警戒,一方面令熟女真聚城而居便于统治。今天,在九台境内莽卡至上河湾,不足百里的松花江沿岸,仍分布着数十座大小不一的城池遗址。
辽对女真的压迫十分残酷,尤其在天祚帝时期,奉旨到女真部落中索取上等猎鹰的银牌使者,指定要年轻貌美的女真女子侍寝,就连贵族妻女都难逃厄运。
完颜氏本是生女真中很不起眼的小部族,但自从它拥有了伟大的英雄——完颜阿骨打之后,便开始迅速崛起。
天庆二年春,辽天祚帝到松花江打鱼。千里之内生女真酋长循例朝觐,天祚帝大摆“头鱼宴”款待众人。酒过三巡,天祚帝令酋长们跳舞助兴。因惧怕天祚帝,众人纷纷起身,只有阿骨打呆立不动。天祚帝大怒,动了杀机。大臣萧奉先劝道:“一个粗人,不懂礼仪。杀了他,影响不好。如果阿骨打真敢造反,他那小小部落又能有什么作为呢?”阿骨打死里逃生,回到部落,开始发奋图强,暗中积蓄力量。
天庆四年九月,完颜阿骨打在来流水,即拉林河,誓师抗辽,得生女真各部兵马2500人。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阿骨打起兵,以及后来战局的发展,简直不可思议。当时的大辽是东亚最强大的王朝,拥有东到日本海,西至阿尔泰山的数百万平方公里土地,以及无尽财富和百万雄师。然而,阿骨打就像一只坚强的蚂蚁,率领着2500女真勇士,义无返顾地向辽国这头大象发起攻击。一个月后,辽国重镇宁江州被攻克,阿骨打的军队发展到3700人。同年十一月,辽朝都统萧嗣先、副都统萧兀纳率领十万大军进抵松花江北。双方兵力对比为1:27。阿骨打抢先渡江,发起攻击。两军在出河店相遇,狂风骤起,尘埃蔽天,女真军乘势掩杀,十万辽兵被3700女真勇士打得落花流水。此役之后,阿骨打声威大振,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