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阴门巷杨花落

作者:黄尘刀客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3-12-06   阅读:

    虽说是王宫贝子府出来的,但不过是个庶出的,杨八少爷夹起软鼓,在镜子前打量了打量自己这副尊容,个儿不高,鼻子挺大,一身旧长袍,一顶旧毡帽,一脸四处受气的倒霉相,怎么看也没点武将门风。杨八少爷想到这儿不禁心里冷笑起来,国之猛将,塞外长城,说的那是老祖宗。到他能记事儿的时候家里的老辈儿都是歪在锦绣床榻上抽大烟的主儿了。什么世袭罔替,什么铁帽子,杨小八轻蔑的笑了笑,正了正毡帽,吸了吸鼻子,走着,呱哒一声,关上了自己栖身的小西屋的破木头门。
  小鼓声在巷子外头悠悠的传了过来,坐在门口喝茶的九爷,望了望屋檐下挂着的一对画眉,不屑的干笑了一声,“好歹是贝子府的八爷,打着小鼓串胡同还挺带劲,真不知道给祖宗丢人。”九爷仰脖咽了口茶水,觉得肚子里有点空,冲屋里喊“点心!”他那老婆子,放下针线笸箩,端了两个玉米面饼子放在他面前。
  九爷扫了一眼那两块玉米饼子,眼皮也不抬,“喂鸟”,九爷跟他老婆说话好像是习惯了只用两个字,老婆子捏起一个拌了牛肉沫和小米蛋黄的小钟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人都没得吃呢,还玩鸟呢?”说罢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九爷这回说了四个字。
  “房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话说的就是内务府这些爆发户,进了内务府就能置上新宅院,栽一院子新树、挂一墙新画,摆一屋子的大新活,内务府当差来钱怎么就这么快呢,就因为内务府是管理皇帝私人事务的衙门,皇帝坐拥天下,内府也成了天下第一肥差。内务府主要机构有“七司三院”,分别是广储、都虞、掌仪、会计、营造、慎刑、庆丰7个司,负责皇室财务、库贮、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礼仪、皇庄租税、工程、刑罚、畜牧等等一切事务,不知道九爷的祖上是内务府的什么官员,总之目前这一处宅院正是祖上所留,房不新了,树更是没了,满屋的大新活也都卖给打小鼓的了。九爷两口子望着空空落落的破院子,心里动了吃瓦片儿的主意,于是往日爆富新贵的大宅院住进了七八家拉车的、买苦力的、做小买卖的,乱七八糟成了个大杂院。
  某一天这大杂院里又住进了一个打小鼓的。
  九爷抬眼一看,唉哟,这位爷啊,这不是贝子府的八公子吗。忙起身打千,口称八爷,这八爷连拉带搀,谁还是什么爷啊,家产都败光了打小鼓钻胡同了,有这样的爷吗。
  两人寒喧一番,背过身去却各怀心事。
  杨小八想,真是虎落平阳啊,如今落到住到奴才门下了。想以前的高门大院,有老贝子的时候自己和那不招人待见的亲娘还有碗饭吃,亲娘是老贝子的五姨太,老贝子这一生娶了五房老婆,一个比一个漂亮,可是没哪个能斗得过大房那个老妖婆的。自己那娘就是个老实巴交捧茶丫头,老贝子这个老不正经的老货娶了四个老婆生了七个儿子了,一时醉酒又祸害了那天给自己捧茶的丫头。想自己那亲娘得是多么苦啊,在大娘的淫威下,名义上是个妾,过得却连个丫头也不如,丫头下人还能顺出点东西贴补贴补自己,自己那亲娘被大娘逼的活不下去,年轻轻的就下了黄泉,老贝子一死,老妖婆又以家财亏尽为理由,把自己轰了出来,一身净光,一分钱遗产也没他的分儿。
  九爷是怎么想的呢?想老辈子那叫多么风光啊,天下第一肥差,肥成什么样,五文钱一枚的鸡蛋,进内务府一经办到了皇家帐上,就是三十两银子一个,皇上高兴啊,三十两银子一个的鸡蛋在民间不过是平常物件,这么说不是四海富足,天下太平吗。可这富贵怎么就跟一阵风儿似的一下子就散光了呢,自己都没捞上个影,混得跟那个丫头养的杨小王似的。P这杨小八也是,真不怕失贝子府的身份,还打小鼓呢,说到底是丫头养的,贱根贱命,心里暗骂,贱种。
  杨八爷,又想什么皇亲国戚啊,还不如个内务府的奴才呢,想当年皇上是挑身份低微的奴才包衣充做内务府的,可怪的就是这些奴才们怎么越来胆越大呢,话说有一天道光皇帝发现龙袍上破了一个小洞,就让内务府去缝补一下,这道光皇帝也是有了名的勤俭,吝啬到龙袍破了居然要补,补完了让内务府一报帐,答是花了白银三千两。道光一听差点背过气去,一个补丁比做件龙袍还贵,内务府解释说,这有花的湖绸是剪了几百匹布才找到对应的图案,贵是有道理的。估计那年道光大帝就是为这事吐血的。奴大欺主,谁让这主子越做越小呢。
  杨小八不拿祖宗当回事,还是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刁奴。
  九爷的老婆喂完了鸟,就跟九爷说:“你别小看那个打小鼓的杨小八,人家现在在琉璃厂也是很有名的,名号就叫小鼓杨,你也学学他,不成把你那鸟儿啊虫儿啊卖卖,好歹以前你还跟个虫把式学过玩虫,你这虫啊鸟啊放着只能白吃食,卖了还能换点棒子面呢。”
  九爷想了想说,我就是卖了你,我也不卖它。
  时值暮春,阳光在九爷头顶的瓦片上跳跳跃跃,几只麻雀仰着头仿佛聆听着阳光从树顶静静落下来的声音。九爷坐在树荫下,如果不看他那破落的布衣,只看映在地上的影子,那影子还像从前的内府高官一样的尊贵,只是房新树小画不古,富贵的不给人提气。
  杨小八串了一条胡同,收了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其实杨小八不怕自己捡不着漏,他有一手别人不及的绝活,鼻子灵,有人把金银铜瓷埋在尿坑底下长锈做旧,可瞒不了他杨小八,真的国宝重器那通身的贵气除了他谁还能那么门清呢,毕竟在王宫贝子府里熏了那么多年,光看不让拿,不闻闻能对得起自己吗。
  头上三五点杨花轻轻飘落,从前和现在,一片一片的在人们眼前拉洋片儿,你看不看它都在演,风起了,杨花在市井街巷上飘扬,杨花飘过,那幅幅画面都灰扑扑的挂了一层土。
  审核编辑:朱成碧   推荐: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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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沦落市井的王孙命运犹如这轻飘飘的杨花,文字简练利落,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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