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无期的死期

读张毅诗歌《告诉你,我的死期》

作者:章远初    授权级别:A       2014-04-24   阅读:

    告诉你,我的死期
  在你之前
  在一个春天的黄昏里
  等你来
  取我的骨灰
  那个四方的匣子
  你把它安排在枕边
  整宿的
  看
  气息,游丝般
  穿过软软的松木
  那松木,已开始腐朽
  就像窗外的雨丝
  飘落在爬山虎叶上
  扰得我一夜未眠
  桌上的酒
  你不问我
  把它饮干
  处在这样一个松木的盒子里
  我还能说什么
  任由你
  用燃烧的酒精
  揽我入胸怀
  我们走过城市
  看见小贩微笑
  走过村庄
  看见有人给马儿喂草
  走过荒漠
  看见星辰旋转
  走过田野的时候
  百花已经盛开
  你在草丛里,扯了一把
  忘归的风儿
  装在信封里
  寄给我
  这么多天,到头了
  就在前面的悬崖边
  举起盒子
  狠狠地摔下去
  和石头撞个粉碎
  让我洒遍谷涧
  夏天到了
  你寄给我三首歌
  秋天两首
  冬天一首
  每一首都是你唱的
  我没听过的
  起风的时候
  我走了一个神儿
  让风儿分作无数份
  飘向每一个我没到过的地方
  只有一份,失了野性
  踩着你留在春天里的脚印,回去
  轻与重,冷与热
  还是那么深刻
  透过窗户,你在熟睡
  干瘪的枯肠盘亘在空虚的胸膛里
  我打开春天你给我的信
  跳进去,洗个澡
  钻过你的鼻孔
  轻轻躺在你的柔肠
  等你醒来的时候
  已是
  满心春光
——张毅《告诉你,我的死期》

  歌里的“我”只是一个困在四方的匣子里已逝的亡魂吗?为何“我”还不安息于大地?还要等着“你”来取走装着“我”的匣子,还会被落在窗外爬上虎的雨丝扰得一夜未眠,还会对“你”不问“我”就饮干桌上的酒颇有微词,“我”是一种被压抑的生命状态的象征?假设这是一个正确的猜想,我们再来看受压抑者会采取哪些方式来表达对自己生存状况的反应,首先是强烈反抗,再次就是怒而不言,第三是顺从麻木,第四乐在其中,这种反应比较极端和少见,不放在讨论的范围之内。
  回到中我们会发现“我”的态度很暧昧,“我”没有如路翎笔下的人物般喷涌的愤怒,也没有沉默的愤怒,但是也不是鲁迅人物中的麻木,而是平静下的不安和骚动,只是轻微的不满之情,难道这不让人心生疑惑吗?
  这又该作何解释?笔者以为应该从“我”被何种力量置于不自由的状态入手,讨论“我”和这种力量的关系以及“我”对其的态度才会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我”到这样一个四方匣子要满足这样三个条件,死亡以及火化再被人装到匣子里,死亡是自然界的选择,“我”无从控制,火化和被人装到匣子是在“我”死后发生的事情,“我”同样无法干预,综合来看这些力量是远超于“我”之上,我”是无法打破这种等级关系的。
  不,“我”似乎无意去反抗,“我”和这些干预力量之间并不是对立的关系,只是中立的安排者和被安排者的关系,通过逻辑的推想,“我”象征着被压抑状态的假想有拔高意之嫌,如果再欲细致入微地探讨一番,我们便会发现在现代社会,人类普遍所感知到的精神不安来自于“无常”的安排,而不是上世纪半叶中新旧社会形态转变的激烈对抗,这是一种很轻微的不易察觉的不满情绪,它藏在丰富的物质满足里,我们一面安于现存的秩序另一面内心里暗涌着原始反抗的本能,于是蕴藉了不满的情绪。这又提到了一个终极命题:人类永远都无法对自身的处境完全满意,任何时候,远方永远在更远的远方。
  诗中的“你”不问“我”就把桌上的酒就饮干,“你”是否可以理解成自由的生命状态?自由分相对和绝对,相对的自由能够在现实的土壤里开花,绝对的自由从庄子提出之后似乎没有实现可能的迹象,那么诗人的倾向是什么呢?他向往相对的自由还是彻底的自由?“我”对“你”的行为虽然有点不满,但更多的是对“你”的洒脱和无拘无束的向往之情,甚至有点嫉妒了,“你”带走“我”是否可以理解成另外一种形式的安排?为什么“我”又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喜悦?从这里我们是否可以得出结论诗人所追求的自由是一种相对的自由?否则便是自相矛盾,“我”不满于死亡和命运的安排为何又欣然接受“你”的安排?诗人看到了匣子的不自由,却没看到被释放后的不自由,再次论证了诗人相对的自由观。
  “我”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从这个四方匣子挣脱出来,所以“我”需要“你”的解救,于是“我”彻底顺从于“你”,任由“你”用燃烧的酒精揽“我”入怀。“你”带“我”走过城市,城市的小贩对”我们“微笑,这种幸福感它来自于喧闹的尘世,“我”离生太久了,冷冰冰的木头、空无一人的空间,彻骨的孤独感会让一个亡魂都承受不了,所以“我”的气息要从腐朽的松木游走出去,“我”是如此深切地渴慕着生的盎然,不然为何穿过腐朽松木的气息会像春天落在爬山虎的雨丝呢?灰败的死亡也欣羡春天的生机。“你”带“我”走过村庄,“我”看到有人在喂马,村庄牧歌般的宁静毕竟不同于死的寂寥罢,故“我”也是极其欢喜的。“你”带“我”走过荒漠,“我”看到的不是荒芜而是旋转的星辰,因为此时能容入“我”眼里的只能是动态的、有活力的、有生命形态的,所以最后“你”带“我”走过田野时,百花盛开了,这是海子式的幸福感,诗人和海子一样,有过深刻的孤独体验,这种孤独跟自身所处的环境有一定的关系,譬如呆在黑暗的匣子里,但是如果这黑暗的匣子是潜入灵魂里呢?诗人又该怎么躲避?“我”还是一种生命孤独状态的象征么?
  “我”与“你”的长行终于结束了,“你”砸碎了囿于“我”的匣子,“我”终于能自由自在地这山谷和河流里呼吸了,甚至肆无忌惮地随着风飘荡,随着河水翔游,一切困顿生命的枷锁都无复存在了,生命的野性在这里长歌。在这个过程里,你”肯定悄悄离开了,“你”怕自己会成为拘束“我”的匣子呢,所以“你”只是在夏天到来的时候寄来了三首歌,“我”没有听过这些歌,又为何知道是你唱过的呢?原来它们是关于秋天与冬天的歌,是自然之歌,还用得着特意去听么?原野里到处飘荡的不都是吗?这些歌是“你”托风儿寄过的吗?“你”在呼唤“我”吗?“我”也开始怀念了“你”吧?如果不是这样,起风的时候,为什么被分作无数份的“我”偏偏有一份踏着你留在春天的脚印回去了呢?终归野性里还暗暗隐藏着顺从,这又是诗人揭示的除了生与死之外的另一大人生困境和矛盾,远去和回归纠缠在一起,成了无法解开的死结,可是从未远去的困守与飘荡后的皈依对于生命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罢。
  那一份失去野性的“我”终归沿着你的路途回去了,透过窗户看到了你干瘪的枯肠盘桓在空虚的胸膛里,“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憔悴而空虚,原来“你”成为了另外一个“我”,生活在“你”生命的黑匣子里,“你”拯救了“我”,随即自己又沉入了黑暗,被拯救者没有意识到拯救者也需要拯救,这是一个稍具有反讽意味的命题,拯救者和被拯救者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并不是被拯救者永远需要拯救而拯救者不需要拯救,就像给予的人也会变成接受者。
  “我”还没有忘记你春天曾经寄过我一封装着忘归风儿的信,于是“我”跳进去洗了个澡,洗去了归人的仆仆风尘,让春天的气息充盈了心目然后钻过你的鼻孔轻轻躺在你的柔肠,等你醒来之时,你不会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而且潜入了你的身体里,你只会感觉到满心春光……“我”和“你”终于融为一体,共同被这姹紫嫣红的春天所包围了,这是一种完美的拯救模式,消除了对立和依赖,拯救者与被拯救者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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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高骏森   
【编者按】 红尘会员   高骏森:
对一首诗歌解析的这么详尽,可见评者的功夫之深,以及对诗人诗作的研究是非常的深入和用心。只是,在评论中,语言显得太硬,若能渗入些艺术性的话语,像品茶一样优雅的读评,从而让读者更喜欢诗人的诗,这就是有力度成功的评。作品拖了几天才发表出来,真不好意思,向作者表示真诚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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