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你】红线

作者:花如君朝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4-24   阅读:

  
  红线,是向菩萨求来的。
  我不情愿地把手伸了出去,我妈就在我的手臂上把红线系上。有时候系不紧了,就在上面打个死结。很多东西是不益打个死结的,譬如五月初的时候,水田里育秧苗的那片田的秧苗冒出不高的个头,我们就去用一捆青草或长得不好的秧苗结成绳,把秧给捆上,用粪萁担到其他远处或近处的水田里,一把一把地扔进去。如果,一把秧捆的不实的话,扔的时候就会在半空中散落一片,稀稀落落地落到田里去,像是纤女散花,虽然有些好看,却是会被骂的;如果一把秧,要是因为怕捆得不实而打个死结,取秧来插的时候就会拿不出来,太紧了。所以捆秧的时候,我们都打活结,这活结都是有经验的人才打得出来的,而且要不紧又实。
  红线系不紧,打个死结却是个好事儿。这样代表着菩萨的保佑坚固、牢靠。
  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妈都会去观音堂祈福。把一瓶自家酿的米酒、几个小瓷杯,和一些前几天就到集市上果品(有时是糖果),把它们统统放在一个小篮子里去供奉。那篮子的竹皮从白新变成了棕黑色,经常触摸的地方会黑得发亮。
  从我家到观音堂的距离不远,因为这个小镇子本来就不是很大。不过沿途也有美好的风景。在去观音堂的那条小道还没有翻新成水泥路的时候,那条小道上全都是用一颗颗的长形鹅卵石一排一排的斜斜的铺盖成的。路边都是杂草丛生,经常开着一些粉黄色的小花,偶尔也会招来一两只蝴蝶。从道路上一直走,都是一排一排的古树。沿路上都是。那个时候这些树都是用来护城的,都长在城墙的外边。而现在,有些树也悄悄地长到了城墙上来,已成参天古木。夏天来的时候,枫叶就在微风里放肆翻出声音来,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大叶儿的,小叶儿的,菱叶儿的,圆叶儿的,还有长得跟尖刺一样的叶儿。下雨了,黄莺就不叫了,布谷也不叫了,都歇在一棵树杈上,水滴到叶子上,叶片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敲响,水滴从这片叶子接到那片叶子,透出清脆的声音来。掉在地上的雨水也不会把这条道路弄得湿糊糊的,或是烂泥漫泞的。而是从长鹅卵石的缝隙间渗到地下去,只会是湿漉漉的。一如江南小镇上乡间的小道,一如撑着油纸伞走过的雨巷,亦如满是静谧又露出一些荒凉之感的乌衣巷。
  那些个古树也不怕打雷闪电,没有来得及回家的,或是没有雨伞的,就躲在树下。人们也不怕。因为他们都相信它们是神灵,会给予庇佑。因此,古树下经常都是一堆堆纸钱灰,偶尔可以看见一两颗糖果。多数的人都在供奉完毕后就把糖果收去了,偶尔留下一两颗来给神灵。这样做也是有说法的:供奉的时候,神灵们就已经享用了这一切供奉的东西。留下一两颗糖,是家里稍稍富裕一点的人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把留下的糖果留给附近的鬼怪,有些是鬼怪是冤死的,身上长满了怨气。而有些鬼怪是孤苦零丁、无衣无靠的;它们无家可归,没有支离片瓦,就会到处地乱窜,骚扰先灵。有时候跑到人家家里去,没有吃的,就与这家人家的先祖抢食吃,如果是恶鬼的话,就会附到那些阳气很低的小孩子身上,把他们折磨死。为了避免恶运,便留下这些糖果,好让那些个可怜的鬼怪食吃。除了树下的纸钱灰,树的身体也贴满着各式各样的红色的启神佑纸。有时是求保生命的,有的是求保富贵的,有的是求保孩子的。不过求保孩子是最多。从小道上一直往观音堂方向走,古树上的启神佑纸就越来越多。
  到了观音堂,人们就会去虔诚地烧香、烧纸。观音堂建在这个小镇子的北门大街的城墙边上。说来也奇怪,祠堂的地势竟然比其他任何地方的地势都低,像极了一洼盆地。祠堂的左边就是山头,而祠堂这片地却是如此低洼,山顶与山洼同时出现在这里。祠堂的右边和后面是那条围着城墙绕的小道。在祠堂的前面,是一潭的荷花,没人敢去采,底下的藕也无人问经。潭里淤满了淤泥,泥的颜色与其他地面的不同,是黑漆漆的,映得潭水总是幽幽的,让人生出可怕来,也许这里以前就是一潭藻泽吧。没有人敢去试探它到底有多深,荷叶下的藕有多大了,淤泥里藏了多少泥鳅,这一切,都没有人敢去过问。人们只知道,这里有座观音堂。
  从潭里流出来的水沿着泥渠从来祠堂的侧身经过,进入祠堂后面的山洞里。祠堂后面有个山洞。洞里面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水进入洞里面后,从山的另一侧流出来,形成了一条小溪。老人家说,在古代,它是一条瀑布,每天都从山里面喷出水来。后来有个老人进了洞里去,在洞里面烧了一堆稻草,第二天就死了。人们于是便把那个洞给封了。听封洞的人说,洞里面有蝙蝠,有大个大个的肚皮翻白的鱼,也有螃蟹。有的人说,洞里面的镇着一个大妖怪,所以才建个观音堂在这儿,以镇住它。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没人去过问了,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依稀的听见水流的声音。
  虽说这祠堂叫作观音堂,但祠堂的里面供奉的不只有观音,还有玉帝,关公、弥勒之类的神仙。祠堂的两侧有两座小塔,用来烧纸钱和蜡,中央便是一座像祭事用的神台,感觉很庄重。祠堂的里面有用香油点着的灯火,放置在四周,照着整个内宇。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地方。每次来,我妈都要到那位手里执着本账薄,头戴一顶官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神仙那里去烧纸烧;到那位手里握着把戬,样子看起来威武雄壮的神仙那里去敬点酒,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一些祈祷的话。自小她就告诉我,这位神仙是你哥寄拜他,那位神仙是你寄拜他,去那里烧柱香吧,然后就把三张三张叠着的纸钱递给我,让我去那里拜拜。有时候,她也会看看其他的神仙,问问我,这个是什么神仙啊,那个神仙叫什么名字啊。而我总是避而不答,当她看见我不说话的时候,她也就不问了,就去拜拜。因为她知道,我是极度地反感这些。每次去供奉的时候,都是对我好说歹说,说到我不再违逆她的话去供奉就可以了。我是一个极不听话的人,叛逆这词已经不再属于我的代名词了,如果我要逆,就无法用叛逆来形容,这且不消说了;至于能够来这祠堂,已经是她极大的满足了,还要奢望些什么呢。
  每当逢年过节,她都会去供奉。等到我从学校读书回家来,她就把求来的红线系在我的手上,好让菩萨保佑我。本来我哥也是应该系上的,可自从他去外地读书去了以后,她就把红线放在我哥以前睡觉的枕头下。一年下来,枕头下放了好多根。这红线,一放就是好几年。
  在我去读书的这好几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便是她迷信,被骗了钱。骗走了家里存在农村信用合作社里面的仅有的所有积蓄。风来船头雨打浪。本已经是艰难不堪的家庭再创新伤。那次,我回了家去。她愣愣地坐在火炉边,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她心里定是难受极了,平时的她是那么多话,一件事情总要说个七八遍,有事没事的时候也总是唠叨个不停。去年的事,她也可以翻新了说,说到你烦也不止。夜里她越想越苦恼,想说给人听,想和人商量商量。可到最后半天没吭声,用火钳夹了根木柴放进火堆里。那木柴是她去山上砍来的,山在出了镇子一直向南走,因为现在修水泥了,可以走上一段水泥路,出了另一个村子,继续走一段,穿过泥泞不堪的泥土,再走一段,就有山林柴火可以砍了,那边不是人家的山,是公家的山。等火燃起来了,她还是没有反应,回了房间里去,就对着灯坐了一阵,直到天过三更了才睡下去。夜里翻来覆去的,外面的天气变了,她就睡不着,听着风刮过屋子呼呼地叫着。第二天头脑就昏昏沉沉着了。第二天我要去学校了,她领了一些衣物给我,就告诉我:你放心去读书,钱一定会给你弄到的!
  之后,她一直都没有去观音堂供奉。也再没有唠唠叨叨、苦口婆心地将红线系在我的手上。那几年,她的头发比往年白了。那几年,时间在剥她的皮。那几年,流年流得好慢好慢。那几年,所有的天气都是阴雨绵绵,望不见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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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静月清荷   推荐:静月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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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静月清荷:
一根红线,贯穿全文,甚至会贯穿作者的一生。红线会变色,变瘦,甚而成灰成烟,但是,它给给“我”的那份牵系却是相同的,柔柔的,暖暖的,让我们动容。自然朴实的文笔,真挚亲切,构思巧妙,在这个春天的早晨,读来惬意。感谢赐玉,感谢你为静月,为读者呈现出了一场视角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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