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船遡苗溪而上,水浅,流平,舟子缓缓地撑着他的竹篙。清晨,蔻提议我们到山里去玩。满坡都是迟开的杜鹃花,有红有紫杂陈于青草之间。树渐渐多了山也陡峭起来。小溪窄了,水流在石间跳跃,在一阵阵山鸟的啼鸣中,会感到峡谷的幽深。船夫说:“我们就到这儿吧。你们去山上玩,别走太远,我把船系在石上等你们。”
走不远,在一个山坳里见一户人家,我们到时烟囱正在冒烟。
房子是用几根木柱支起来的,墙是用竹皮和草帘围成的,下面叠一圈乱石,屋顶搧一层草,用几根竹杆压着。茅屋面南,两个小窗糊着白纸。房前是一小块菜地,是主人移来的土铺在石上造成的。狭窄的小院摆一盘石磨,我们到时,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赤着背磨玉米面。他的妈妈在灶上烧水。
“大嫂,你还认识我吗?”蔻笑着趋前。
妇女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微笑了一下,随即收敛。点头。
“苗大哥呢?”
妇女摇头,男孩在外面高声说:
“跑了。”
“有抓兵的来吗?”蔻问。
妇人点头。
“是土匪还是官军?”
女人一时难以做答,外面的男孩喊:
“带枪的。”
这时一个五岁左右衣衫破烂的女孩回来了,挎一筐野菜,表情麻木。妇女用手指了指,说了一句苗语。女孩便放下筐从缸里舀一瓢水倒在一个瓦盆里,洗了洗。我注意她并没有掐去根须,女孩捞出菜直接把它放进锅里,锅里的水已经沸了。女人用勺子搅了搅,又去磨盘上搂一缽米粉洒到锅里,又揑一小撮盐洒在锅里,盖上了盖。
女人不通汉语,她对汉人也有所戒备。我见此情景便与男孩聊起来。
我问:“这玉米是买的还是自己种的?”
“自己种的,父亲和我在山下的土地上开一小块荒种粮食。”
“官家不来征粮吗?”
“征,我们不给,所以抓爸爸。”
我问:“你们养这几只鸡生蛋自己吃吗?”
孩子摇头:“不,我们在码头上换盐。”
忽然,女人从屋里走出来,低声和儿子说什么。男孩吼道:“我不说”
我们离开时蔻把五块银元放在院中的木板上。我们走了不远听到女孩哭声。男孩高声:“钱留着买油和盐”,女孩哭诉:“我要一条裤子。”
回来的路上,蔻告诉我就是这苗家的大哥帮她们逃出贼窝,他也是匪徒掠去的。一路上我的心情沉重,我耻于自己生活优越,却无力改变社会的现状。艄公问我们,是来雇工吗?我们说不是。他感叹:
“这一家不易,男人怕兵匪抓他,跑了,上月女人还让我帮忙,给女儿找个人家,做童工、童养媳都行,给碗饭吃。”
回到住处我凭记忆画了这一家:挖野菜的小姑娘,推磨的男孩,熬菜粥的女人。我给蔻讲了唐-杜荀鹤的这首诗,真是一点也不假,千年之后还是这样的图画:“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后来,我遭冤狱、逃难、做流浪艺人周游世界时,在华侨的刊物上发表唐诗组画,他们喜爱《小城烟雨》更关注《荒岭苗家》体现了华侨同胞热爱祖国怀恋乡土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