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想到了杨福成。
我与福成君相知多年,而相识却是近两年的事。大约十年前罢,福成在他任编辑的《山东青年》新辟了一个《文苑》栏目;钟情文学创作的我便将拙作《露天电影》投稿给他,没想到很快被录用了,并修书一封予以鼓励,于是从此便有了联系。后来福成来新泰出差,我们才得以相见。再后来,对他的了解日益加深,我们遂成了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朋友。
福成君是山东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亦诗亦文亦书亦画,在校期间即有各类作品见诸报端,乍显咄咄逼人之才情。工作后更是笔耕不辍,一心专工“新杂文”,文章雨后春笋般发表在《杂文月刊》《杂文报》《新民晚报》《北京青年报》《南方周末》《齐鲁晚报》等全国大报名刊,且屡屡被《读者》《杂文选刊》《文摘周报》等权威刊物转载,在当时产生了不小的轰动。2008年3月,中国文史出版社推出他的公民画像小品集《表妹花儿几时开》,便是这些时文精品的一次集中展示。患癫痫病的表妹、双目失明的二舅、穿黄马甲的阿旺、买廉价烟的喜儿、善良敦厚的老肖,利欲熏心的教师……面对作者用“心”刻画的生活(抑或挣扎)在社会底部的一个个“小人物”,你不经意露出欧亨利般“含泪的微笑”的同时,无法不为他们的卑微人生甚至悲惨命运而嗟叹唏嘘,无法不被其中那些可触可感的情节所深深牵引。他们其实就是你的亲戚、朋友和邻居,他们其实就默默存在于你的身边,像一块丑石、一棵稗草或者一只飞虫。更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身为省报记者的杨福成,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把笔锋大胆指向了社会本体,运用譬喻、夸张、反讽等手法,创作出诸如《鸡肝乡长》、《猎人王和虎》、《谁也告不倒我》、《警察与流氓》、《道德老人哭了》等一批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佳作,以尖锐的方式“给这个社会留下一个印记”(福成语)。这与其说是凭的一种勇气,倒不如说是凭的一颗良心——一颗被时代泯灭了许久的作家的良心。
生活中的福成额宽面白,少有言辞,满身书卷气,文风却是老道犀利,大胆泼辣,极具创新意识,阅读其文情同暑天里吃冰激凌一般让人周身酣畅淋漓。艺术的血脉都是相通的。这一品质同样可以从他的书法作品中得到印证。
作为中国特有的艺术门类,书法自古至今流派不可计数,风格亦缤纷迥异,篆隶真行草皆见其妙,神气骨血肉各当其能,个中玄机笔者自不敢妄说乱评。但不管如何,墨是人研出来的,字是人写出来的,作者的情感也就不可避免地融入笔端纸背,书法也就因此具备了与文学作品等同的抒情表意功能。明代祝枝山说:“情之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轻重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深浅,变化无穷……”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福成君精心创作的这些诗歌楹联书法作品,无一不是源自心境,来自真情。“中锋行笔,直刀处事”表达的是一种人格追求,“大碗饮酒,海量做人”宣扬的是一种处世准则;“青葱三五棵,浊酒七八两”透露的是一种闲情逸致,“背有三尺剑,腹有五丈书”喷涌的是一股冲天豪气。而“哑巴说破天,瞎子看透世”、“不论前朝过,只论今世非”、“醉翁著诗三句歪,花痴理枝无一直”等联句则带有明显的反讽意味和哲思韵味,甚至有些许禅意暗含其中了。
书法自古就有能品、妙品、神品之说,王僧虔也认为:“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福成的书法恰恰应了这一论断。他的字源出篆隶,取于金石,师承颜柳,法鉴二王,古朴、稚拙而又不乏凌厉,具有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和审美效果。远观,则感纵横驰骋疏密有致飘逸遒放变幻莫测;近摩,则见体势奇险瘦硬挺劲虚实相生收放自如。或若云鹊游天群鸿戏海,或若乱石铺路荒草掩径。单阅其字,却见有的头重脚轻上下分离,有的膀臂移位左展右伸,加上中锋与侧锋的交替更迭,涨墨与枯笔的合理搭配,似有意夸大又似无意天成,真真是妙趣横生神韵鬼谲,叫人忍不住拍案惊奇。福成君由乡野而城市,由学校而社会,其间虽未经历什么大起大落,倒也饱尝过不少沧桑艰辛。他在书法中时常凸显的、与之温文尔雅的外表截然相悖的狂野个性,又有哪个敢说不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和情感寄托?
清人袁枚语云:“不学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著我!”齐白石也曾反复告诫他的学生:“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作为文书两坛的一匹黑马,福成无疑是非常明白这一点的。仅此,君可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