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晚未归!
贾吟湄牙关紧咬,手中的桃木梳子无意识地在梳妆台上划动。
“啪”的一声,桃木梳子的齿断了一颗。
湄湄,给,这个很适合你。黄泊君说。
是一把褐色桃木梳子,手柄处上翘如凤尾,齿体圆润,许是细腻吧,竟有几分温润渗入贾吟湄的指腹。
真是一把好梳子。贾吟湄心底泛起几丝欢喜,脸上一派若无其事,很随意地将垂落肩上的几绺青丝绕在桃木梳上,绾向发髻。
这一绾,整七年。
吟湄,你是喜欢这把梳子的。苏落花拔了拔贾吟湄发髻上的桃木梳子。
我喜欢这把梳子吗?贾吟湄喃喃细语。
绝对喜欢,你只是矫情,不肯说。我说你个死女子,对黄傻帽表达一下欢喜会死啊!苏落花翘起兰花指戳了下贾吟湄的额头。
苏落花是贾吟湄的闺蜜,从总角之年开始,到如今徐娘半老。
贾吟湄确实从没对黄泊君表示过一丁点儿欢喜,从领证到结婚整七年,无论是黄泊君这个人、还是黄泊君送的任何礼物,她贾吟湄都没有过。
给他安顶傻帽真没错,天底下第一傻帽非他黄泊君莫属。要不是傻帽,哪有结婚七年了连个孩子都不要。苏落花有点愤愤不平。
2、
谁说我不要孩子啊!
黄泊君在心底里狂喊。
黄泊君做梦都想要一个既像他又像吟湄的孩子,早在领证前一晚,黄泊君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无论男孩还是女孩的名字。
只是,黄泊君在等,等哪一天他的湄湄亲口说,好吧,黄泊君,我们要个孩子吧。
亦如七年前,贾吟湄说,好吧,黄泊君,我们结婚吧。
苏落花笑得花枝乱颤,哈哈,黄泊君,你不是不清楚吟湄的个性,你不是不晓得吟湄的那颗心!
黄泊君当然清楚,清楚贾吟湄堪比金刚石的个性。也晓得,晓得贾吟湄的心里一直装着关山塞外,装着大漠孤烟。
金刚石能怎么样,装着大漠孤烟又能怎么样,他黄泊君不照样等来了贾吟湄亲口应允的婚姻,尽管当时贾吟湄的表情有些悲壮。不过,黄泊君相信在缓缓时光的消磨下,一定能让贾吟湄的个性化刚为棉,能把贾吟湄心里的关山塞外、大漠孤烟统统的荡涤得干干净净,从此只剩下他俩的烟火人间。
苏落花嘴角下拉“呸”了声说,还等时光缓缓消磨呢,怕是要消磨死你去。黄泊君,你这么傻,我真有点担心你的学生?
学生嘛,哈,我教得蛮好的啊。我的学生都很喜欢我上课,就连那个初二三班出了名、爱在课堂上睡觉的帅小坏,只要是我的数学课,她坐的比谁都端正啊。黄泊君推推架在鼻梁的眼镜,一脸认真地解释。
苏落花忍不住踹了黄泊君一脚,吼道,黄泊君,消磨,消磨,消磨你个鬼哦!你把你四只眼睛擦亮点,把你个面粉和水的脑壳多晃晃,仔细看看时光是对谁消磨!
3、
是啊,你得看时光是对谁消磨?!
苏落花在心里狂喊,近乎绝望。
以苏落花对贾吟湄的了解,即便是消磨到彼此白发满额,皱纹横生,怕也难等到贾吟湄亲口要孩子的事,因为她的心还在关山塞外,甚至只要关山塞外有一丁点消息,她贾吟湄定会不管不顾的飞往,比飞离鸟笼的鸟儿还要干脆、快速。
每想到贾吟湄会飞走,黄泊君会被抛下的场景时,苏落花的心会蓦地一疼,与七年前听到他俩成婚消息时的疼是一样的。
那天,黄泊君冲进她办公室大叫,花花,快祝福我吧,我要和湄湄结婚啦。
正捧着玻璃杯喝水的苏落花,随着黄泊君的声音,杯子连同她的心极速坠落,“啪”的一声,碎了一地,来不及去理会那疼,似没听清楚地反问,你,你和谁结婚呀?
湄湄啊,你的铁杆闺蜜湄湄啊!看你毛手毛脚,没碎到你脚上吧。快,快坐一边去,我来扫渣子……
黄泊君兴奋的叨叨,并赶紧拿来扫把。
苏落花一把夺过扫把,大吼,不要你扫!
怎么啦?花花。我和湄湄结婚的事儿把你喜迷糊了吗?黄泊君笑着伸手去拍苏落花的头顶。
黄泊君是喜欢拍苏落花的头顶的,自大一新生入学第一天起,到如今同在岳阳小城教书,整十二年。
苏落花侧开身子,黄泊君伸着的手第一次落空了。黄泊君不以为意的缩回,扶扶眼镜说,到时你要打扮得美美的做湄湄……
去,去,去找你湄湄去,我等下还有课要上。苏落花截断黄泊君的话,将他轰出办公室,随之锁上门。
谁也不知道,那天下午苏落花把自己锁在办公室一下午。有史以来,身为初一十班语文老师的苏落花那天下午旷课了。
接着,看贾吟湄穿上雪白婚纱,看黄泊君双眼笑成月牙,在婚礼上一脸虔诚发誓,从此,唯死亡才可拆开黄泊君与贾吟湄!
七年了,眼见栀子花的清香再次氤氲整个小城,苏落花的心里突然有了份想离开岳阳的打算。
这时,贾吟湄的电话来了,花儿,黄泊君要和我离婚!
4、
黄泊君要离婚!
连续四天三晚未归的黄泊君,进门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湄湄,我们离婚吧!
贾吟湄正在为桃木梳那颗断齿懊恼不已,离婚二字让贾吟湄不由自主的攥紧桃木梳,又是“啪”的一声,桃木梳又落下一颗断齿。
贾吟湄本想问为什么?本想问黄泊君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可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好吧。
黄泊君习惯性的推推眼镜说,房子、车子、家中所有一切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贾吟湄望了眼黄泊君,心里在奇怪几天不见他头发不但稀疏了不少还瘦了很多的同时,又想,看来他是早就想离婚了,既然如此,那就遂他心愿离吧。
没有孩子,更没有财产的争端,黄泊君与贾吟湄的离婚手续快速而又简单,等苏落花赶到离婚登记大门口时,两人已各捏一本离婚证走了出来。
5、
为什么要离婚?苏落花又急又气的扑向黄泊君。
来不及避让的黄泊君身子一晃,头部狠狠地撞在傍边玻璃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贾吟湄忙一把揽住黄泊君,冲苏落花吼,你在干什么呢?
又对正揉着头部的黄泊君说,走,快去医院看看。
没有半分犹疑,黄泊君被贾吟湄与苏落花架进了附近的肿瘤医院。
三个人刚进医院大门,迎面而来的一个护士冲他们说,黄老师,您终于肯让家人陪您啦,是得家人陪着,到后面会更……
黄泊君忙制止护士,我知道,我知道,杨护士你去忙你的吧。
贾吟湄迅速松开扶在黄泊君胳膊弯下的手,走到杨护士面前指着黄泊君问,杨护士,请问是怎么回事?
黄老师化疗啊!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杨护士有点不敢相信地吐吐舌头。
苏落花也来到杨护士面前。
你们别问她,我来告诉你们。杨护士,你忙去吧。黄泊君说着想推开杨护士。
贾吟湄却一把拉住杨护士说,走,请带我去见见你们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说出的肝癌晚期四个字,犹一盆冰水兜头盖脸泼向了贾吟湄与苏落花身上,贾吟湄双腿一软,抓住桌沿,用近乎细微到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黄泊君,这就是你要离婚的原因!
6、
半月之后,黄泊君走了。
黄泊君走后的第七天,按习俗是死者魂魄回家看最后一眼的日子,死者家属需备丰盛饭菜与香烛,待死者魂魄来享用后,再了无牵挂地投胎转下世为人。
是夜,贾吟湄将饭菜端上桌,又启开一瓶红酒后,才拔通苏落花的电话,花儿,来我家再陪他最后一程吧。
7、
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微醺的苏落花指着贾吟湄将本来想说“贾吟湄,我恨你”的话,转为“湄湄,你一定要快乐幸福的活着,这是傻帽的心愿!”
在知道黄泊君肝癌晚期那刻,苏落花有要煽贾吟湄耳光的冲动,甚至有想杀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