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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作者:寄北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9-07-02   阅读:

   十月客栈并不是客栈,而是一家书店,白莲是书店的主人。秋雨渐繁的一天,书店来了个男人,头发中分微卷,戴眼镜,没有血色的皮肤仿佛抄捷径避过时间之河,让他的年龄难以确认。
  书店生意惨淡,真正购书的人极少,男人却是真正购书者。不到十分钟,男人选了十多本书向收银台走来。白莲假装一边接电话一边收钱,以这种无需交流的方式来掩饰忽然涌现的莫名紧张。那人付费后,从随身的大包里取出一张面具放在柜台上,手指轻扣面具向白莲示意了一下离去。
  面具是木制的,白莲感觉熟悉但想不起何时见过,直到晚饭时分她才想起,那面具就是电视剧《大明宫词》里的那张昆仑奴面具。少女太平在人群中掀起了面具,也掀起了她的劫与缘。白莲不知如何处置这意义不明的面具,她在脑中搜索人际圈,没有那男人的任何相关记忆。
  面具被悬挂于书架上,雨天幽暗的光线之中,仿佛来自电影中的某个场景。阅读间歇,白莲怔怔看向它,光线里坐满了万种寂静。
  数天后,男人却回来取走了面具。说是认错了人,以为白莲是苏棉。男人的业余爱好是画画,某天在离城不远的郊外写生时偶遇苏棉,为她画了张肖像,那天苏棉抱着这张面具,仿佛是能与风一起行走的中女孩。
  几场秋雨之后,天渐浅寒,书店的顾客更少了。男人再次到来时,已近初冬。门口的悬铃木叶子无风自落,细索之声犹为清寒,仿佛一些地址上雨声轻微叹息。他取出面具,请白莲帮个忙。
  男人希望能画下抱着面具坐在椅子里的白莲。白莲没有拒绝这种一目了然的替补行为,她觉得这样清冷的冬日,反正是用来虚度的,助人为乐也是功德一场。
  白莲坐下之前,顺手打开了电脑里张继青的《牡丹亭》。绸缎般的人声里似乎饱含着某种愁人的香气,使人想到久远年代里有谁挥开折扇:牡丹静开,香气温暖如灰烬飘下雪。听她姿态楚楚,听她婉转动人,听她眉目山遥水阔,听她胭脂淡扫。月亮与花枝建成的时辰,柔软而芳香。仿佛推开一扇窗,看一看月亮以及那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纸上的白莲是陌生的,言语难以形容。人像所在的面积内仿佛总有月光几亩,眼睛逗留其中就能看得到最寂静,最寂静的地方:风吹着,花开着。蜜糖色的光线下,男人看着纸中的人像,动人而惆怅。
  白莲问男人,那么你对苏棉是一见钟情?出乎意料,男人答案是否定的。他说,苏棉的出现对于他来说,仿佛是某个掩藏至深的记记忽然呈现,但是除了苏棉那引起他断章取义般熟悉感的面容,再无其它相关的记忆。这是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只可惜之后他再也没有碰到过苏棉。
  白莲询问她与苏棉是不是很像?男人想了一下说,你们就像瓷与绸那样,质地并不相同,但有同一种光泽:美且愁人而不自知。白莲笑,这算是一箭双雕的赞美吗?男人并未接招而是诧异地看着她,以至于白莲觉得自己莫名轻浮而忽然面红耳赤。
  男人告别之际,问白莲可以送什么礼物作为答谢。白莲希望得到面具,愿望临出口时却道,送我一幅画吧。男人答好,就抱着面具走了。白莲追了几步说,画上面具吧。
  几天后,白莲得到了一幅画:宽袍广袖戴着面具的一个人立在楼梯顶端。同时,在画的一角白莲看到了男人的名字:沉九。
  沉九指着画中的面具说,原想单独画一张面具,但那天他做了个梦,画中之人就来自该梦境。梦里,这个戴面具的人举着枝形烛台赤脚从楼梯拾级而下,递给他一面镜子,在昏暗难辨的镜中,沉九惊睹自己的脸上戴着相同的一张面具。
  沉九无疑是寡言的,而且总是轻易陷入冥想之中。因此,白莲与他的交流几乎还是陌生状态。
  没有人前来的书店,是安静而远离人世的慢景,自由而虚度。两人极少说话,白莲整理书架,掸拂灰尘,摆放桌椅,修剪盆栽植物……伴随其中的依然是月光打落桃花般惆怅的《牡丹亭》。沉九快速地寥寥数笔画下犹如影子般的白莲,白纸素笔,寂静清喜。
  微寒的冬日,光线清浅,脉脉不语,做完事的白莲盘腿坐于一面书架之旁,翻阅沉九笔记本上陌生而熟悉的自己,某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伸手摘得下光线之中的花与雪。
  那天,苏棉一走进书店,白莲就认出了她。你是苏棉,白莲微笑招呼她。苏棉的惊讶在白莲的意料之中。白莲简洁地解答了苏棉的疑惑,随后,她把沉九的画给苏棉看,奇怪的是苏棉看着画中的那张面具,并没有任何失物重拾的喜悦之情。因为面具并不是苏棉的失物,而是她的丢弃之物。
  白莲觉得苏棉的解释荒诞而难以相信。苏棉说这张面具来自她的梦中。其时,有风吹来,明亮而幽暗的檐下,写有十月客栈的木牌轻轻摇晃,发出辽阔时间下某些寺院里的木鱼声,使人昏昏欲睡。
  苏棉的故事是这样:某个夜晚,灯下看书困意袭来的苏棉伏案而眠。她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叫纸灯的客栈。客栈里有人无故失踪,镇上捕快正捕风捉影地审问客栈中的每个人。被审者被不知来自何处的浩大花香搞得昏昏欲睡,总是答非所问。后来这场审问变成了游戏般荒唐,毫无进展的捕快取出一只面具,示意被审者彼此传递,面具停在谁的手中,谁就是罪犯。
  苏棉说,正如你能想到的那样,面具以一种难以摆脱的宿命般的方式停留在我的怀中。惊醒过来的苏棉,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梦里的那只面具。白莲并不相信苏棉的话,但她也没有试图分析或者辩驳。正如沉九所言,白莲与苏棉彼此找到对方身上的某种熟悉感,她们在一种久别重逢般的情绪下,友情迅速落地生根并抽枝长叶。
  苏棉是附近一所中学的地理老师,最近被校方劝退。因为有家长反应,苏棉在课堂上随意增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地址。也就是说,她让学生们在一些虚构的地址上浪费精力与时间。苏棉对此并无愧意,她认为所有不能抵达的地址从某种角度上看都是不存在的,反过来说,不存在的地址如果无法亲临其境,那么虚实与否,就不再重要。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沉九见到了苏棉。对于困惑他许久不明所以的熟悉感,苏棉却有答案。据苏棉所言,之前曾在一家钟表修理店见过沉九。当时沉九背对门口捧着一只圆形旧钟,钟面上的玻璃由于恰如其分的角度形成了一面镜子,苏棉相信偶遇于镜子里的那一瞥就是困扰沉九的原因。
  沉九没有认同苏棉的解释。因为他从未去过什么钟表修理店。苏棉与白莲的惊讶显而易见,苏棉建议沉九仔细回忆并同时提供细节,她说,修理店门口有一张破旧的长椅,上面落满了不知来自何处的碎影。
  沉九并不坚持。他换了个方式,让苏棉带他们前往那家钟表修理店店,如果找到那家店一切不辨自明。白莲支持了沉九的建议,因为几乎没有人前来的书店有个理由提前打烊是个不坏的提议。
  冬日的下午,无雨无晴的街道几近没有行人,偶尔从悬铃木枝头飞起的鸟雀仿佛来自一些梦境。走过几条似时而非的街道之后,苏棉的记忆一片浑乱,显然她已经找不到描述中的那个钟表修理店。但她仍然坚持那间被认为是她虚构出来的钟表修理店,存在于不远的某个街景之中。
  夜灯渐起,疲惫不堪的苏棉终于偃旗息鼓地同意了白莲的建议,找一间餐馆休息吃饭。餐桌上,白莲明白摆出她的结论:这个修理店肯是苏棉的虚构之物,一如她平时在课堂上虚构的那些地址。苏棉却拒不承认。她指着沉九的脸辩驳:她不可能事前虚构出一张从没在现实中见过的脸,而且沉九也确实见过她,除非沉九也是虚构的人物。理直气壮的苏棉捧起温暖之物般捧起沉九的一只手,苍白的手仿佛雨天光线下的产物。对此,白莲觉得难以信服同时也因过于疲惫而不再反驳。
  沉九的看法比较折中,他认为钟表店及钟表店里的自己都是苏棉梦见的。随后,他极为熟练地谈到了很多关于梦的书籍以及流转民间的传说与故事。比如列子的《蕉鹿梦》,比如两名陌生男女先在彼此的梦里萍水相逢,而后真实碰到而结为夫妇。比如有人因为梦中启示而解开谋杀案……,苏棉与白莲只好接受了沉九这个仍显荒诞的说法。饭馆出来后,三人一致决定结束这次毫无结果的迷宫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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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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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诗情画意,又神秘莫测,小说是一个遵守时间却又超越时空、彼此陌生却又直达内心的世界,实景中富含虚境,虚境中置有实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真伪莫辨。看看这些元素:书,画,镜,面具,梦境,都是足以让灵魂迷路的,当然,作为读者,更要仔细阅读,用心感受其中奥妙。作为故事主线的一个元素面具,生活中真的是需要的。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4

  • 吟湄

    你似乎在写一个梦系列

    2019-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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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寄北

      @吟湄  被你看出来了哈哈,的确是这样,关于梦系列的已经有一本小说集在豆瓣上架了,这是准备写第二本小说集,还是关于梦。

      2019-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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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井水

    好小说,很喜欢!

    2019-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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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寄北

      @西部井水  非常感谢西部井水,你的编者按就像是一盏灯,照亮了我们每篇小说的脉络,使得写作者自己更有的放失地见到自己一些捉襟见肘处的枝枝叶叶,让人感动的编辑,辛苦了

      2019-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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