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记错,是他的最后一场舞台剧结束后,我收到达西的短信。程以清状况不太对,达西这样说。
那个时候我手下的艺人已经可以自成一个组合,每天忙得团团转,想来我已经有快半年没见程以清,我回复达西,晚上我过去一趟。
你恐怕现在就要过来。达西的消息回得很快。
我看一眼在导演面前听训听到眼圈红的新艺人,终究还是回复过去:那不行。
程以清三天没有吃饭了,只喝淡盐水,除了上台表演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最近在减肥?我一边打字一边留意导演那边的状况。
这回那边久久没有回信,新艺人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她低头看看手指,又抬头看看我,一副向我求救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的程以清。
就在我准备放下手机过去救她的时候,手心传来轻微的震动。
他今天差点溺死在浴缸里。
我被这条短信震住,一时如同和差点溺死在浴缸里的程以清一起掉进水里,压强剧烈地涌过来,妄图呼吸的结果只有收获大量气泡和呛痛的冷水。我们刚进入娱乐圈,被第一家经纪公司骗得只能睡地下室的时候,他都坐在床垫下一片霉菌的狭窄钢丝床上笑着对我说,简哥,以后我给你赚大钱,如今达西说,他差点在浴缸溺死。
你胡说什么。五个字我打了好几分钟才发送过去。
程以清试图自杀。达西毫无感情地把那个判定放在我面前。
达西,你是个特保。我又要把那套陈旧苍白的说辞拿出来。
我未必每次都救得了他。
我把手机屏幕按灭,没有再回复他。
达西是程以清发小派来业务能力最强的员工,这几年在程以清身边岿然不动地挡下好几次粉丝踩踏甚至黑粉投毒。
可再强大的安保也挡不过程以清自己的意愿,就像那次天台他明知道达夏动了手脚却还吊上威亚。
哎呀简哥,我这不是没事嘛。那时候他下了片场在车里冲我这样笑着说。
我看穿他的小得意,因为我担心他,所以他开心。
我不记得程以清多久没有那样笑了,其实程以清的样子我都觉得有些陌生,我说了,我很久没有见他。
达西给我开门是二十五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你来晚了。
我和程以清这个特保向来不合拍,我也懒得杵着被他审视,一边进门一边问他,程以清在哪。
浴室。他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差点溺死你还要他独自待在浴室里。
我说了,他不肯说话,不肯被靠近,也不肯离开水。
在我握上门把时,达西忽然说,或许只有你能救他。
我转头看他,他没看我。
程以清坐在浴缸里。
他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要瘦了很多,下巴更尖了,身上只披了一件湿透的白衬衫,脸上的妆都没有卸,现在被花洒的温水泡得模糊,眼线的颜色冲淡了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混合彩色的眼影,凝成一条金色的眼泪。
他一听到开门声就警觉地抬起眼来,看到是我那种受伤幼兽的恐惧才一点点褪下去。
怎么回事啊,程以清,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只感到鼻腔酸胀,这样站着与他对视许久,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不认识我,但却全身心地笃信,宛如宗教故事里描写的献祭少女。
以清。我终于叫出他的名字,这两个字的发音许久没从我嘴巴里出现过,一时生硬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又试探着叫他一声,以清。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鸦黑的睫毛被水滴坠得下垂,他慢慢抬起手来贴我在他脸上的手,他的手很冰,似乎在通过触觉回忆面前的人是谁。
简哥。他张开嘴巴,拇指覆在我的拇指上。
我点点头,他混沌散开的瞳仁终于聚焦在我身上,他认出了我。
简哥,他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把脸靠在我的肩膀,说话时候吐出来的气息也是冷的,像是刚从几百米深的海底环游回来。
简哥,我觉得…我是一条人鱼。
我的大明星说完这一句,整个人就虚弱地昏了过去。
程以清的私人医生给他吊上营养液,我问过才知道他的情况糟成这样,却从来没有叫过医生。
来不及和达西他们发火,我向医生问他的情况,他照顾程以清很多年,程以清状态最差是被恐吓信威胁的那段时间,也没见他是这个样子。
你该给他找个心理医生。他看着我说。
你不就是医生吗!我瞪他。
他皱起眉头,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我,简亓,你看过他的腿吗?
我愣住。
他的腿上,全是大大小小刀割的伤疤,有新鲜的,也有陈旧的。
简亓,你比我更清楚他究竟需不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达西送医生走后,我坐在程以清床边的椅子上看他,忍不住想,我和他分手多久了?两年了吧,是要两年了。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分手,第一次是在他拿到第一座影帝奖杯,那是他出道第三年。
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久的一次要追溯到我们每天跑路演找公司困在地下室逼仄小床上的时候,上一次的话,是程以清从那条威亚上下来。
那天我在天台吻了他,飓风周刊的照片还是伍扬花了大价钱买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要失去他了,我要失去程以清。
他可以恨我,也可以和我剑拔弩张,我可以不在他身边,也可以在他对立面,但我无法接受他没有好好活着。
第二次分手前,伍扬找过我,说几次有我和程以清的通稿被他压下,艺人和经纪人谈恋爱,还是同性恋,你觉得他的粉丝会怎么想?伍扬看着我说。
我捏着伍扬递过来画面模糊又暧昧的相片,心想原来我和他是挺登对。
是登对,又怎样。
那天程以清抱着奖杯醉醺醺靠在我身上,小猫一样撒着娇要我吻他,他像独自回到我们最艰难的时候那样说,简哥你看,我要给你赚大钱啦。
我依着他在他的嘴唇上吻一下,我说程以清,我们分手吧。
他愣住,一瞬眼里低暗转向清明,眼神眺过我去看窗外,好像那里有什么,怪兽入侵,火山爆发,或者不明飞行物之类的东西。
很久他才看我,甚至还笑了一下,说好啊简哥。
从那以后,我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对他身体状况的了解完全基于达夏的休假情况,他休假多一点,就是回去有他哥陪,程以清的状况应该不错;少一点,就是程以清状况不好,他哥去照顾程以清。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达夏很久很久都没有休假了。
我看着程以清,却不敢拉起被子去看他的腿,阳光被窗帘隔断了,他只这样空落落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水晶柜里睡着精致雕像,吊针的液体冰冷地输送进他的身体,他脆弱得像那只装满营养液的玻璃瓶。
那种天台上的感觉又来了,我觉得我好像要失去他。
正逢舞台剧完全结束,我给程以清推掉了庆功宴的聚餐,之后两个月的工作也暂时后推,好在程以清这些年口碑一向很好,合作方听说他身体不适都表示愿意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