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久久不语,我注视着他漆黑浓眉下似曾相识的眼睛,陷入模糊往事。
我曾经发誓要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乡村度过余生,以此来证明我前半辈子的爱,可是,我仔细看了看砚,我不确定从前是否认识他或者他是否认识我。
在与砚交往不到半年的日子,武传来简讯说他终于离婚自由了,他说风华你不是答应等我的吗?你还在等我吧,你在哪里,我要去找你。
我鬼鬼祟祟翻看着手机并将手机接听设置成震动,砚一副洞悉天机的摸样,却并不显山露水,他只是低眉垂首缓缓的吹拂着茶杯里徐徐氤氲着的热气,保持缄默,我自知理亏,在删除完武的短信后走自他身后将脸颊伏在他温暖的颈项间,他的身体头发里有股好闻的草药味,他漠然接受着我的亲昵举动,我喜欢他这样不带情欲的淡然,很奇怪他从来不对我做唐突亲昵地举动,我们没接过吻,甚至他不会主动牵我的手,这是他有别于其他男人的地方,有时我觉得我们不像在谈恋爱,更像是生活多年的夫妻相敬如宾,但这没什么不好,至少我知道他不是因为贪图枕席之欢才和我在一起的。我总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肉体太过感兴趣的话势必忽略她的内心,当然我觉得我的内心未必比我的肉体迷人。肉体至少在三五两年内还有卖相,而我的内心呢却是早已不堪示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良久我讪讪的问他,不过是嘴唇贴在他肌肤上的呢喃,以为他会听不见,不料他却泰然答:等你做好嫁我的准备。
他的话让我一惊,我自以为隐藏的很深的过往料必他早已知悉一二,只是如何坦白我委实难以启齿。何况关于我的过去我并未打算向他一一交代,就像他的过去我也不打算追问。
一对成熟的男女交往的好处就在此。不问过去不管将来,一切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但是武的短信我却不能忽视,毕竟那是我用了整个青春去爱恋着的一个人,曾经我那么渴望嫁给他,如今那横亘在我们面前的种种障碍似乎都已经清除干净,我还要回头吗?
可是我变心了呢。我摸着自己的胸口确定我此时内心毫无波澜。
那曾经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想要独占武的迫切的心已冷却下来,我觉得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我从习惯武的冷落,到习惯他的消失,最重要的是我习惯了砚的陪伴。我想我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从渴望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安于细水长流的日子,曾经跟着武在职场奔波,每日都是满满当当,会见客户、拜访客户、宴请客户,自以为成了一名职场精英女性的我,现在居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每日睡足三小时的午睡,醒来坐在中医馆楼上的露台喝砚亲手煮的新茶,感觉就着这样的日子我可以过完下半辈子。
我问砚为什么不出去工作。
他说去不了医院工作了,有案底,以前给人做个小手术出了点事故被人告了,关了几年,已经丢了公职。
我吃了一惊,差点被热茶烫了嘴。
他递上纸巾,道:“急什么,不去医院干活我也是中医馆坐诊的秦大夫,照样能养活你。”
我说只是没想到你是有案底的人。
他笑笑不说话,闲适的端起茶盅,我说你们家好像三代单传啊。
他说是的。
我旋转着手中的茶杯,踌躇许久,终未能将话说出口。
他见我欲言又止,问你是不是嫌弃我坐过班房。
我说医疗事故说不定的,哪能怪你。
他说不是医疗事故,是蓄意伤害,我是特意为之。
他给我斟茶,翘起小指,那是一双外科大夫的手,十指绵软修长却足够有力,曾经有这样一双手,抚摩着躺在手术台上的我轻声安慰:别害怕,给你做了全麻手术,等会你就会睡着……
砚稳稳的握住茶壶,热水徐徐注入我的茶杯,轻描淡写的继续说下去:我给一个男人割痔疮时买一送一的顺便给他做了个结扎手术。
我在片刻的惊诧中噗嗤一下笑出声了。
这可真是莫名喜剧啊,是抢了你女朋友的男人吧?一定是情敌对吧。
他挑了挑浓眉:“不是,是我前姐夫……”
他放下茶壶,“我姐姐以同意离婚为代价换取他的谅解,我才得以轻判五年,又因为狱中表现良好提前两年出狱。”
……我沉默的握紧颤抖的双手。
此时我的电话响起,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武字,砚瞄了一眼放下茶壶说“你别接。”
我默默缩回手,在过去的几年里我24小时不关机,从不敢让手机离身,生怕错过武给我传简讯打电话,直到他音讯渐渺,甚至换了号码彻底切断与我的联系,我还一直傻傻的保留着旧的电话号码,我以为这样即使我找不到他了,但他偶尔想起我的时候还能找到我,我甚至不敢离开此地,这是他的家乡,如果他从此再也不打电话联系我的话,那有一天他回来这里我总会遇见他吧。
而现在我眼睁睁看着手机在茶几上一闪一闪的震颤,直到几分钟后它归于平静。
我那随之跳动震颤的心也归于平静。
“你以后都不要接他的电话。”
“嗯”我轻声应道。
“明天去换张卡,这个销户。”
我又嗯了声。
“很多年没联系了。”我解释了句。
砚不再做声,我便低头默默喝茶,抬头眺望远处的青山,不再做无谓的解释。
许久许久后,砚低声说“过来。”
我应了声但没动,他再一次唤我“过来,”并拍拍身旁的空位。
我迟疑了下起身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砚侧转身伸出胳膊紧紧搂住我,啊,这迟来的拥抱,我忍住眼中迅即涌出的热泪,倾身相送,将躯体紧紧嵌入他的怀中。
电话铃再次不屈不挠的响起,砚松开我拿起手机看都没看一眼就对着墙角猛的砸过去,咔嚓一声手机摔得四分五裂,我松了口气再次投入他的怀抱,这下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他匀了匀气息收敛怒气,伸出双手捧起我的脸,注视我片刻后却蓦然收紧十指,我觉得我的脸被他十指挤压的都已经变形,甚至有瞬间我觉得他带着不顾一切想要毁灭的仇恨试图捏碎我,但是下一秒他却闭上眼低下头吻上我颤抖的眼睫,他吻了我的额我的脸,最后那个吻终于落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比他更为激情的回吻过去。
在过去的时光里,生活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沉重教训,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们谁也没能逃掉这命运的惩罚。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结束,所有的一切都是重生,在那个下午,那被武加诸在我身上的封印都已消除,我和砚不久就如秦老头所愿结婚生子,婚后我们相敬如宾,我对砚有点敬畏,我们再也没有那样紧紧拥抱、热烈相吻,在生活中我温顺寡言,对他言听计从,毕竟一个拿过手术刀坐过班房的外科大夫并不是那么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