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着迷于莲,民间也将莲花染。比如在香囊和荷包上,常常出现绿荷红莲、鱼戏荷间的图案,鱼喻男,莲喻女,荡出一股色情的味道。诗人以莲比人品高洁,民间以莲来喻男女情事,佛却以莲来觉悟超度。於是不仅有《妙法莲花经》这样直接以荷花为名的佛经;各种佛经中,又把佛国称为“莲界”,寺庙称为“莲舍”,袈裟则称为“莲服”,和尚行法手印“莲花合掌”。作为最高的礼遇,佛祖甚至以荷花为自己的宝座。“莲花生”,说的就是佛祖的降世。佛的一字净,也就是“空”,正是莲花所含的清净无尘中“无”的意思。佛教高僧的心在佛教典籍里被说成是莲花心,修行越高,则莲花覆盖的空的世界越广阔,莲花心一失,所谓的高僧也就和六根不净的常人没了多少区别。佛祖、菩萨脚下祥瑞之气缭绕的莲台,只是一个浮在外表的象征性的道具而已。如果能够从莲台的空无里看到穿透事物本象,来去无碍的那只断执破惑的手,《金刚经》里“金刚”二字的含义,也就能够理解一部分了吧。莲在佛义和凡俗中,一个是纯粹的精神意味,一个是暧昧的物质享乐。南辕,北辙,很圣洁无尘的物质一落入俗世,就染上了色彩,生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象。
想起一个佛教故事。有一小和尚,聪明机灵,深得方丈喜爱。方丈将毕生所学悉数授之,希望他能成为出色的佛门弟子。而他却在一夜间动了凡心,偷偷下山,从此,花街柳巷,放浪形骸。一夜,月色如洗,澄澈地挥洒在他的掌心,也落入他的内心,他陡然彻悟,披衣而起,快马加鞭,赶往寺庙,跪在山门外请求师父原谅他的罪过。方丈摇首,信手一指供桌,“要想佛祖饶恕,除非桌子也会开花。”浪子失望而去。
第二天早晨,方丈踏进佛堂,惊得张口:一夜间,佛桌上开满了大簇大簇的花朵,红的,白的,每一朵都香气逼人,佛堂里一丝风也没有,那些盛开的花朵却簌簌急摇,彷佛是焦灼的召唤。方丈瞬间明白,连忙下山寻找浪子,却已经晚了。心灰意冷的浪子,又重新堕入了荒唐的生活。而佛桌上开出的那些花朵,只开放了短短的一天,就蔫蔫而败,凄凄枯萎了。
是夜,方丈圆寂,临终留下遗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歧途不可以回头,没有什么错误不可以改正。一个真心向善的念头,是最罕有的奇迹,好像佛桌上开出的花朵。而让奇迹陨灭的,不是错误,是一颗冰冷的、不肯宽容、不肯相信的心。”
世人对《山有扶苏》中女子的误解和不公正评价,正如这个老和尚误解了小和尚一样,让一夜而开的莲花蔫蔫而败,让一念成佛的浪子仍成了浪子。世人不但没有读懂此诗,也误解了这个野性十足的美丽女子。她本是一朵洁美的莲,却被说成了牢骚满腹的淫女。人间最可悲的事情,莫过如是。好在老和尚醒悟了,“让奇迹陨灭的,不是错误,是一颗冰冷的、不肯宽容、不肯相信的心。”而这些错读了《诗经》,冤枉了《山有扶苏》中美丽女子的高人呢?醒悟了没?
你们这些“狂且”,你们这些“狡童”!
(2006年10月10日初稿于凉州,2019年10月23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