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有名字的小河,没有名字的水,仍躲在《诗经》里。躲不掉的是这水的女儿,岸上的“荇菜”。做为《诗经》众植物之首,被孔子置于《诗经》之首,让它与爱情同吟,应该是大有深意的。“荇菜”又称“金莲儿”,花开时常“弥覆顷亩”,泛光如金。叶形与生态习性近似于荷花,故又称“水荷”。她是水、空气、土壤环境是否干净的标识物,荇菜所居,清水缭绕,污秽之地,荇菜无痕。今天的大气污染防治,使了那么多监测手段,其实不如建一个池子,养一池荇菜的。就因为荇为水荷。荷的“高洁”二字于荇菜,“高”到未必,“洁”却是当的上的。古时采收荇菜有所谓“后妃采荇,诸侯大人采蘩,大夫妻采苹藻”之语。取掉等级观念不言,大概说的就是高洁的荇菜,须心灵高尚、德行仁厚的人来采吧。《颜氏家训》里说:“今荇菜是水有之,黄华似莼。”《诗经》里的水和其伴生的植物,起伏于“风、雅、颂、赋、比、兴”之间。几乎每一首诗开端,都由水和植物来“比兴”,相思、怀人、悼亡、暗恋,等等。白露为霜的迷茫,左右流之的情势,一遇“苍苍蒹葭”和“参差荇菜”,缭绕出的便是一种精神思慕,高洁,清澈,隐约了一番欲说还休的情话,也象征了一种高蹈虚空的品格。喻爱情,更喻行世之风。孔子佩白芷,屈原挂泽兰,曹操藏江离,就有这样的意味。但那已是超越了情爱的一种气节和气质了。读到这儿,相也完全糊涂了,那《诗经》中的姑娘,几千年了,还是“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但那诗经中的高洁荇菜,再也无人愿意采摘了。荇菜,本来是姑娘们的高学历,好人品,但正是荇菜,成了姑娘们嫁不出去的理由。说好的,人类精神的标高,做人,不论是做梦,做事,还是行走于世,都要有如水样清澈之心,如荇菜样高洁之德,才配当君子和佳人的。今天怎么都不灵了。
荇菜,自占据了《诗经》第一植物的位置,就有了一种永远让君子迷恋的高洁身姿。桃花虽艳,其洁却不如荇。桃花是妖女,荇菜是淑女。故,桃之妖妖,人人可折,荇之洁洁,独君子好逑。原来是这世上,配得上叫君子的人太少了。无君子,荇菜只好躲到《诗经》里去了,宁可孤守千年,也要等下一世那个痴迷苍茫哀而不伤为她琴瑟,为她钟鼓的少年。
(2006年10月10日初稿于凉州,2019年10月25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