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田孙，三个初中同学意外相会，三十多年首见，当然兴奋啦，都有话，想问问、想说说，立马到一家酒楼聚会。
　　　豪华阔气的酒楼，拐弯抹角，令人找不到北。身姿摇曳的年轻女孩，一见老孙就粉脸笑开，像阳春三月的朵朵桃杏花。老孙大步流星，老赵老田碎步紧跟，还瞅见老孙在一个女孩的丰臀上摸了一把，那女孩竟没恼，而是飞了个飘飘的媚眼。
　　　老赵看见，直撇嘴，扭过头去。
　　　进入精致高档小包间，老孙冲一女孩说：“人头马。”
　　　老赵悄声问老田：“人头马是啥东西？”
　　　“动物，脑袋像人，身子像马。”
　　　点菜上菜的当儿，三同学简单互通信息，相问事业，原来都在炒，都成“炒家”。虽说目标共同--钱，炒法却大不一样，老赵炒爪子，老田炒股票，老孙炒房产，哈哈，差别可老大了、大老了——
　　　——老赵虽然一辈子跟葵花籽打交道，但模样一点不象葵花籽，他身量不高，长得结实，冬瓜似的，黑不溜秋，说话声粗语重，精气神都足，看样子混得不错。
　　　想当年，他没考上高中，回乡种地、娶老婆、生娃子。生产队时就种油料植物葵花，全为生产队，自己留不下几颗。改革开放、分产到户，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他还种葵花籽，为自己了。接着就炒葵花、卖葵花，一年到头忙葵花，就连裤裆里、鞋扒里都是葵花。人家年广九炒出品牌“傻子瓜子”，他模仿，叫“丑子瓜子”，但没叫响，也就是本地三五个县的买卖。
　　　院里垒个大灶，搁个大锅，生个柴火，一把铁锹在大锅里搅呀搅，在“噼里啪拉”声中，老赵一脸灰尘，又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叉。每炒出一锅，挺个大肚的老婆，脑袋上盖块白毛巾，用簸箕一颠一扇，一颠一扇，把那些无仁的、炒糊的簸出去。人家花钱买瓜子，咱不能把这些脏东西给人家不是？谁的钱也不是刮风逮住的。
　　　炒好两大袋子，老赵打听哪里赶集就用自行车驮着，赶到哪里去，就地铺块塑料布，扯开嗓子吼：“卖瓜子喽，丑子瓜子，原滋原味的，从来不喷香精的瓜子。”
　　　“丑子瓜子？没听说过。”
　　　“哎呀，‘傻子瓜子’它兄弟嘛！”
　　　在人们的笑声，“好，尝尝这‘丑子’。”
　　　如此这搬坚持几年，老赵有了点积蓄，鸟枪换炮，机械了，买了个炒瓜子的圆形铁葫芦，一通电自动转，火与锅一体化。老婆事先簸好瓜子倒进去，看好火就行。还是机械好，这恐怕不再是外国人发明？
　　　老赵就这样，靠炒瓜子发了财，也是住小楼、穿西装，城里城外跑个不停，老婆带个孩子在家簸瓜子，低语叮嘱五六岁的儿子：“告你爹，快去快回，不要忘了我们娘俩！”
　　　老赵“嘿嘿”一笑：“哪能呢，一路苦过来，忘了老婆孩子还算个球人！”……
　　　小包间，大圆桌，坐着三位“炒家”，显得场面冷清些。菜是丰盛的，山货海产都有，三人笑逐颜开，酒盅叮当。这“人头马”原来是洋酒，老贵了。酒这东西，刺激神经，掏人实话，三杯两盏下肚，就连哑巴也关不住话门。
　　　炒股票的老田，穿着虽然崭新，却是老式工服，大概是下岗前节省的，有特别情况才穿。他人长得精瘦，面条似的，肤色显白，脸倒象没炒熟的葵花籽，他“唉”一声，酸甜苦辣一齐涌上来——
　　　——当年，老田比老赵幸运，考取省城一家厂办中专，谁料只读一年就文革，在“打倒刘、邓”的高音喇叭声中，斗了领导斗权威，就连技术工人也靠边。年限一满即毕业，虽然进了厂，但屁技术没有，接连废品。改革开放，人到中年，他们这批人该硬硬地顶上去，却都象老年鸡巴，软得打不起精神。产品不行，工厂趴下，老田与老伴一块下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心里憋气不出门，整天和老婆大眼瞪小眼，烦。老婆去扫大街，他不去，好呆领导阶级过，丢人。买把二胡“吱吱扭扭”拉起来，还扯开破锅似的嗓门，自拉自唱，流行时尚他不会，只会《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短时间可以，时间一长，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嫌吵，骂开：你他妈不能来段好听的，驴嚎似的，让人安静不！
　　　老田生气了，朝暖气片一摔，“卡嚓”一声，二胡断成两截，扔了。干啥呀以后？总不能闷坐到老死，萌生炒股念头。
　　　股市是干啥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归资本主义，突然就社会主义了，象变戏法。既然大家都炒，那咱也炒吧，随大流应该没错。他把牙缝里抠出来的3000块全部搜索出来，买了“神马”股，天天泡在股市，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细瞅那变幻莫测的股市分析图，人模狗样。见红就眉开眼笑，见绿就恼眉悻眼。嗨嗨，不错，赚了，涨成4000，6000，三万，六万了，那红箭还在上窜。
　　　老田好兴奋，夜里睡不着，想搓一搓老婆。老婆扫大街累，不想。他说：“别扫街了，那能赚几个钱，跟我炒股吧，炒股就是赚钱。”
　　　老婆说：“那是空的，取出来才算。”
　　　“正长的时候，取出来亏。”
　　　过了一阵，他们快倒闭的工厂魔术般变成“浮云”公司，也要上市，公司领导动员内部职工认购，说照顾，很便宜，融资后引外国先进设备，年年可分红利不说，还让大家重返岗位。
　　　这改革开放就是好，不为赚钱，也为咱工厂，工厂是咱的家呀！
老田怀揣致富梦，攻亲戚弄朋友，大胆收拢三万块认购本公司股票，只等分红利、返岗位。午餐的时候，还让老婆多炒个菜，“哧儿哧儿”来两口香醇的“杏花酒”
　　　酒香未退，坏消息传来，说引进的新设备是一堆废铁，全交了学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司经理扔下老婆，与同女会计一起失踪了。当“浮云”股直线下跌，跌成一条绿色的秋虫趴下的时候。美国一家望海别墅里、软床上，“浮云”老总正与女会计老少“和谐”秀。
　　　“浮云”职工乱混混。老田心里虽乱，但不慌，股市有风险嘛，他还有赚大的“神马”呢。说“神马”，“神马”到，“神马”象山头抛石，跳着往下滚。老田急了，狠心割肉，再割，就是没人买，别说赚，六万跌成二千，倒贴了，老田傻了眼、软了腿儿、丢了魂儿。
　　　我的妈呀，男儿有泪不轻弹，老田他哭了，发誓：“再不炒股了！”
　　　曾经热闹的股市落没了，蜘蛛织网、门可罗雀，剩下的那点就和没有一球样，随它去吧，不管了。
　　　老田好懊恼，天天夜里睡不着。老婆心疼他，宽慰：“要不，再搓搓？”老田火了：“搓球哩，滚！”老婆不滚，还说：“以后别炒了，还是跟我扫大街吧，要不去拣瓶子？绝对不赔”……
　　　借三分酒醉，回想炒股路，老田一把鼻涕一把泪。
　　　炒瓜子的老赵道：“你想不劳而获，让钱生钱，想歪了，我看那股市就是赌博嘛。见好就收，你也太贪。”
　　　炒房产的老孙听了，直拍桌子骂老田：“笨蛋、笨蛋，傻瓜，大大的傻瓜。凡大智慧，有谁自己掏腰包？都是借鸡生蛋、借船出海、借肚生娃娃，知道吧，空手套白狼、花钱套银行。”
　　　老赵老田一听，两眼瞪圆、两耳竖立，急等下文——
　　　 ——酒精（久经）考验过的老孙，住别墅，养情人，周游列国。他的穿戴大都是名牌，什么名牌别人说不上来，反正不打一点折皱，有一种莫名的光泽。他不慌不忙，习惯性卖关子，先行一怀，“咕嘟咕嘟”下肚，杯口朝下：“来，酒逢同学千杯少，干啦。老田看你那熊样，干啦！”
　　　“人家发达国家，拉动经济重点靠高科技，比如军火，比如电脑手机新产品，赚全世界的钱。我们呢，就靠儿童玩具、性爱用品，衬衫、袜子、鞋扒子，靠得是人多产量大。看着不行了，就强拆老百姓的房子，拆了建，刚建了又拆，不断地转，不断需要钢材水泥，看上去忙碌、繁荣，实际上不断掏老百姓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