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几株上百年的大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我去过晋祠，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喷涌的难老泉，沧桑的圣母殿，而是一株株几百年，上千年，甚至几千年的树，尤其是那株周柏，它横卧在那里，皮已经脱落，露出光秃秃的干，一幅垂垂老矣的姿态。可是，其顶端的枝叶却依旧葱茏，似乎在诉说着“一叶封国”的传奇往事。不知为什么，当我独自静静地对着它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悸动，似乎有无限泪水在胸膛回旋，随时都会奔腾而出。

　　蛟河红叶谷也有一株大树，虽然没有周柏久远，却也生得十分粗壮。它像根烟囱一样矗立在溪流边，整个干都中空了，并在底部裂开了“门”，让人和动物自由进出。树洞很宽畅，容纳四、五个人不成问题，人在里面抬头就能仰望到一孔蓝天。洞壁漆黑而光滑，据说是被雷电击过的结果。一只大狗熊曾经把它当作家，也被雷电劈死了。这株命运多舛的树沉寂了数年，就在人们都以为它死掉了的时候，其顶端又伸展出鲜嫩的枝叶，似乎在向上苍无声地昭示着生命的神奇。因为神奇，所以，过去的猎户、挖参人在进山之前都会对它顶礼膜拜，今天的游客也把一根根寄托着美好愿望的红丝带系在上面，把它装扮得既苍老又鲜艳。

　　有一户于姓人家，从山东逃荒到东北。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苦，却始终没能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就在一家人几近绝望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前面的山岗上长着几株大榆树。当家人说：“榆树能活，咱们于家就能活！”于是，他们就在大榆树下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个地方至今仍叫做“大榆树”。在东北，跟树有关的地名很多：“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八棵树”、“古榆树”、“杨树”……几乎每个名字都有一段动人的传说。

　　那是一个普通的东北乡村，沿着进村的路生有许多高大茂盛的柳树。这些柳树虽然是野生的，却分布得十分规则，都长在路的外侧，树身也一致倾斜向外侧的田野。我怀疑那里曾有一条河，这些树当年是长在水边的。村中老人证实了我的推测。河流改道，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就连河床也被人们辟成农田，只有柳树，还固执地保留着对水的记忆。看着这些柳树，我感慨着，原来不到百年时间就可以完成一次沧海桑田的演变。

　　柳树在东北几乎随处可见。它生命力顽强，只要有水，插枝即能成活，几年光景就生长得枝繁叶茂。民间素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谚语。人们喜欢将它们栽在房前，期望家族也能像柳树一样繁荣昌盛。在满族的创世传说中，柳树神叫佛多妈妈，生有百乳，掌管民族的繁衍，是祭祀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主角，而满族人都是佛多妈妈的子孙。

　　说到柳树，让我想起故乡来。那是一座与柳树密不可分的小城。它是清代柳条边上的一个边台，也是国内唯一一座取名于柳条边的城市——九台。只可惜，在九台，百年以上的柳树也不多见了。

　　元末明初，由于天灾人祸，北方许多地方田地荒芜，城廓倾颓，鲜有人烟。为了改变这种萧条的局面，朱元璋和他的继任者们决定“移民屯田，开垦荒地”。他们先后十八次从战乱较少，人口稠密的山西移民到江淮以北的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据史料记载，明初的山西移民，无论家住何州何县，出发前都要先到洪洞县广济寺外的大槐树下集合。“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大槐树，从此成了亿万中国人心中的故乡。如今，每年来大槐树下寻根的华夏儿女络绎不绝。

　　我忽然明白了，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几株上百年的大树所缺少的是什么——树的根深深扎入泥土，使它与生养我们的大地融为一体。树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片阴凉，更有着我们对故乡，对生命本源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