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就毁灭!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因此,当我的双脚踏入石镇时,我忽略石镇的山水以及年代久远的民屋,忽略柔软如绸的山风,更忽略我下意识的深呼吸,我只一个目标:见苏姝桐,见到这个已让我找了整整三年的老女人苏姝桐!
只要一想到苏姝桐,我的心剧烈疼痛。这疼痛已伴随我一千零八十天,两万五千九百二十个小时,说白了是我的心无时无刻在为这个名字疼痛。我下意思捂捂心脏,又摸摸提包里的瓶子,对自己说,简丹,再过二十分钟,你的疼痛就可以了结。
一步,两步,三步,离苏姝桐居住的房子仅两米远的距离,我突然站住了,打量那房子。
两幢并排而立的青砖灰瓦平房,被一米高的土墙绕在其中,隔着敞开的木制院门,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已是深秋,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欢。最为惹眼的是两株高过屋顶的树,不用细看也能知晓那是梧桐树。苏姝桐嘛,顾名思义,住哪都得梧桐相伴。我鼻子里发出冷冷的哼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两颗梧桐树。
那个自晋代以来一直活在文人墨客笔下的梧桐树,我相信它的每根筋脉都渗透无尽的相思,它所有的枝桠都能讲出许多个故事来。而这两颗如伞一样立在院中的梧桐树,它的枝枝叶叶又记下了姝桐的多少故事呢?
想到这,我双眼在冒火,蹬、蹬、向院子走去,右手下意识的伸进提包里抓住瓶子。
三五步,我站到了平房的门口前,我看到挂在屋角的夕阳将我身影拉得很长,直至落在梧桐树根部。
苏姝桐,你给我出来!
我冲平房里大喊,瓶子已握在手心。我不知道苏姝桐住哪幢房子,但我绝对相信她只要听到我的声音一定会出来的,并且可用迅速与奔跑两个词来描述她见我的动作。
我大声叫喊的样子,当时若有相机拍下来,毫不逊色于电影里的冷面杀手。这是后来蓉奶奶告诉我的。
应着我的声音,从左边平房里走出的竟是个老人。而我的嘴巴立刻张得老大的望着她,略微卷曲的齐耳短发,深紫色对襟绣花棉袄,黑色阔脚裤,绣有菊花图案的平底布鞋,天啊,这个小镇,这个近乎世外桃源般的小镇竟然还有如此精致、小巧、古典而又时尚的老人吗?
那一瞬间,我感觉哪怕搜刮尽天下的佳词妙句也难表达这个老人的身形、音容。
我就这么傻傻的望着老人走到我面前,说,哦,你找小桐呀,她刚巧去山顶学校了。
我才如梦初醒般大叫,什么?!她没在家?
对,她去山顶学校了。你是她亲戚吧,来,进屋坐。
老人的声调轻缓,给人一种无法抗住的柔软。她的手盖在我挽包的左手上。许是深秋的山里气温低的缘故,我能感觉到我冰冷的左手在老人的手中有了热度。
我犹疑片刻,深吸了口气问,那、那、蓝轩呢?
蓝轩,同样这个让我想了一千零八十天,两万五千九百二十个小时的名字,它只在我心里流转,从不轻易从我嘴里吐出来。
轩呀,也去了,连带我们的童童也去了。走,进屋去,外面冷呢。
不容我拒绝,老人已拉我走进房内。房间内的格局有点城市化,厅堂连着三间卧室,厅堂的左侧是厨房。
我在有点惊讶这房子的布局时,老人已托杯热茶放入我手心。
让茶水暖暖手吧,山里秋天的傍晚冷。呵呵,你是好奇这房子的样式吧。是孩子们设计的,为的是方便照顾莲妹。
老人拂拂耳际的头发又说,和小桐他们一样你也叫我蓉奶奶吧。我猜你一定是小桐常跟我提起的丹妹妹吧。
我猛地站起身问,她说我什么了?这臭女人说我什么了?
不用照镜子,我相信我的双眼在喷火,假若姝桐在我眼前,这火一定会烧死她的,一定。
蓉奶奶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而后蹲下身子,将我的双手合在她手掌心,双眼盯着我说,傻孩子,当姐的还能说妹妹什么?当然是夸你漂亮,聪慧呀。她说得呀有时我都馋呢,要她哪日把你带来做我孙女算了。瞧,你不是来了吗?呵呵,丹,看我这老家伙多贪心的。
我敢说蓉奶奶说话的声调与笑容,足可使石雕的身子、冰刻的心软化。随着蓉奶奶的声音,我自三年来第一次少了那歇斯底里的狂躁,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两边拉开。
哟,丹,你微笑的样子好漂亮。走,帮我准备晚饭去,要不你根爷爷回来一定会批评我的。
蓉奶奶说这话时,冲我眯了下左眼。她的这一动作,使得我又不由自主的咧开了嘴巴,想这老人真有趣,并安慰自己,只能如此了,为了那个我诅咒了三年的名字。
2、
厨房里,我在静静的看蓉奶奶淘米、洗菜,她的动作和她的声音一样轻软,我正好奇的猜想,她怕是某个末落贵族里逃奔到此的小姐吧,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蓉奶奶,我家来客人了吧!
蓉奶奶偏过头,向门外应了声,小声说,是我家老头子根爷爷,我家呀哪怕是来只小猫,他隔老远也能知道,你说奇不奇。说完又冲我眯了下左眼。
我还来不及猜根爷爷的模样,已见一个身形清瘦的老人站到了厨房门口。我心里随之哆嗦了下,为老人额角上那道类似蜈蚣般的伤疤。
是小桐的妹妹丹来了。丹,这是根爷爷。
根爷爷双眼弯成月牙,说,欢迎,欢迎,常听小桐说到你。
幸好根爷爷的笑容掩盖那蜈蚣样的伤疤,我才没有失态,努力地冲他笑了笑。
根爷,你去看莲妹醒了没,就要开饭了。可能是下午给她洗了澡,舒服吧,睡着了。丹,你也随根爷爷去,见见我家莲妹。
我一头雾水的随根爷爷走进厨房隔壁的卧室,映入眼里的首先是粉红色印有莲花图案的窗帘,窗帘下一辆轮椅,再是浅黄色家具,接着是床上几乎与窗帘颜色、图案相近的被单,最为惹眼的是床头茶几上养着的一大束菊花,灿烂非常,因而我忽略了躺在被单里的人。
那便是蓉奶奶说的莲妹吧。老人嘴巴向左歪斜,脖子上系一条粉色围脖,还有莲奶奶身上粉色碎花薄棉袄,似乎从房间到人的身上都在刻意渲染着粉色。
我愣愣地望着那叫莲妹的老人。根爷爷已走到床前手指向我说,莲妹,这是小桐的妹妹丹。
莲妹,不,我该称她莲奶奶,木然的望了我一眼,含混的喊了声,丹。
我机械地点点头。
根爷爷拉过轮椅,揭开被单,抱起莲奶奶放入轮椅内,给莲奶奶穿好鞋子,拿条枕边的毛毯搭在莲奶奶身上后,说,走喽,咱们吃饭去。
整个过程,根爷爷的动作娴熟、轻柔,好像是在照顾一个初生的婴儿,根爷爷的脸上始终是笑意盎然。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莲奶奶中风了,身体左侧偏瘫,连吃饭都得喂,更主要的是她时清醒时糊涂。蓉奶奶的饭才喂到一半,她突然伸出右手抓住蓉奶奶的手说,强哥呢,强哥还没吃饭呢。
莲奶奶说这话时,口齿十分清晰,神情焦躁、急切。托在蓉奶奶手中的碗被打翻在地,根爷爷早有所准备的盛好另一碗饭递过来。
蓉奶奶拍拍莲奶奶的手柔声说,嗯,强哥早吃完饭去小港边散步了。又冲我歉意的笑笑说,丹,别在意,吃完饭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散步吧。
似乎去小港边散步是剂特效药,莲奶奶脸上的焦躁顷刻被喜悦覆盖,安顺地张开嘴。一顿饭,怕是花了近一小时才完结。紧接着是给莲奶奶洗手脸,梳头发,换厚外套,这番忙乎,好似是去赴一场盛会。同时,也不得不叹根爷爷与蓉奶奶对莲奶奶的细心,一种近乎溺爱的细心。
小港离蓉奶奶家大约三百米左右,马路两边是参差不齐,风格各异的平房。途中,不管是邻居、还是迎面肩扛锄头或挽菜篮的行人。他们会主动上前向我们打招呼,蓉奶奶、莲奶奶,您们去散步呀!
我留意到每个向我们打招呼的人脸上有不加掩饰的恭敬。这份恭敬,是冲坐在轮椅上的莲奶奶,还是推着轮椅的蓉奶奶呢,我不知道,我也懒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