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奶奶边回谢那些人,边不忘回头对我说,丹,咱石镇的风景就数小港那最好看,小港边最好看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
蓉奶奶说得没错,小港边的风景的确好看。两米来宽的小港,看不到源头,也望不见尽头。虽是深秋,港里的水亦不盈不瘦,港底的石头是清晰可见,若在夏季,肯定还能数清游走的鱼儿。望望远处与山顶相连的天,夕阳已隐去了,只有淡淡的红晕散在云端。薄暮,正以一种飘逸的姿态从山林缓缓向石镇走来……
难怪有人说大自然的山水可净化人的身心。我没有被净化,但我能感到我如琴弦般紧绷的神经,在一点一点的松弛。
丹,没错吧,这小港的景色。蓉奶奶双臂环在轮椅两边的扶手上,面向莲奶奶说。
那个闹着要散步,要强哥的莲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睡了,在蓉奶奶的环绕中,似婴儿。
我抵制不住好奇心,问,莲奶奶她?
我妹妹。她呀,要一天不到这来,就睡不着。蓉奶奶爱怜的摸摸莲奶奶的头发回答我。
我还想问什么,蓉奶奶挪挪莲奶奶身上的毛毯说,丹,回吧,莲妹已睡了。
我休息的房间根爷爷早安排好了,房内收拾得纤尘不染,连被子都叠的有菱有角。本想想根爷爷与蓉奶奶到底是怎样一对老人,这似乎又不是我需要去想的事。因为在毁灭掉姝桐后,蓉奶奶也好,根爷爷也罢,包括石镇一并会从我记忆里抹杀。我又何必要浪费这精力呢。
坐在床沿边的我,掏出了提包里的瓶子。瞧着瓶中无色、透明的液体,我似乎看见焦黑的姝桐与焦黑的土地融在一起,我的嘴角露出阴阴的冷笑。
丹,睡了吗?
我慌忙将瓶子塞进提包里,去开门。
不习惯乡下生活吧。蓉奶奶笑吟吟的坐到床沿边。
我摸摸自己脸颊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得三天时间。山里人的学校少美术与英文老师,即便上面安排了,待不了三五天都跑了。幸亏你姐他们来了,自告奋勇的补那缺儿。一周里前三天在山顶上课,后面两天在石镇小学上课。镇上人都说,你姐他们心眼好,要不是他们,这些孩子会耽搁的。丹呀,你说,栽下的秧苗要耽搁了都没收成,更何况是孩子们的功课。
我冷冷一笑回答,她当然心眼,好到让人不设防。
心里在说,苏姝桐真要心眼好,我简丹能大老远的从于阳城跑到石镇来吗?我简丹这三年里至于活的如此痛苦吗?
我的心又在生疼,我努力抑制自己说,蓉奶奶,山顶小学远吗?
四五里的山路,沿小港边走上去。想去吗?
我点点头。我当然想去,恨不能立马就去。
那明早我带你去吧。先好好休息,睡一觉,明早才有精神爬山路。
蓉奶奶起身时,顺手将我来不及拉上拉链的手提包拉上,放到床头柜上,说,快睡吧,丹,睡眠对女孩子最重要。
我知道睡眠对女人的重要,可我能睡吗?那个一股脑将我生活彻底颠覆的苏姝桐,那个将我的灵魂剥离了躯壳三年的姝桐!
3、
苏姝桐是谁?
苏姝桐是我妈的亲侄女,是一个比我大七岁,且年过三十的老女人。如果不是她来我家,三年前的四月,我已穿上了婚纱,成为整个于阳城最骄傲、美丽的新娘。
想到这,刚躺下的我,火灼样翻身起床,耳朵边又想起了那个声音,
简丹,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已爱上别人了。
别人?谁?!哪个女子吃了豹子胆,抢我简丹的东西。
于阳城里,有谁不知道我是那个呼风唤雨的房产商简向东的掌上明珠。只要是我简丹想要的东西,哪怕它搁在太空,我爸也会想法弄给我的。二十三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我第一眼便爱上的男人就足够了。
他的帅气,他的寡言少语,尤其是那双与韩国影星车仁表一样的眼睛,让我痴迷。
而身为外科医生的我妈说他不适合我,他太过沉静,我太过浮躁,说全是我在一厢情愿。说我们的爱情就好像两个站在跑道线上的选手,我冲到了终点,他可能才在起跑线上迈开步子。
我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像解剖她的实验品一样剖析我做的每件事,其语言锐利到有时让我产生一份我不是她亲生的错觉。
她却说,没有她常常精准的剖析,我简丹怕是会上天。
我才懒得去理会我妈的那些话,什么一厢情愿不一厢情愿,我想只要他在我们的爱情跑道线上迈开了步子,凭着我的聪明、漂亮、努力,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眼见我们的爱情就要幸福的奔向跑道的终点了,来年的四月我就要成为天底下最甜美的新娘了,谁料他竟说出爱上别人的话语。
我顾不上当时下午的安顿茶楼客人爆满,也管不了我们正坐在大厅的卡座间,抓起刚泡的菊花茶泼向了他的脸。如果那些桌椅不是固定好了的,我相信我会连它们也掀起来摔个粉碎。
告诉我她谁?
姝桐!
谁!!我声音大得几乎可穿透楼顶。
苏姝桐!你的姐姐苏姝桐!
我记得我当时听到那个名字,由失控的狂怒变为了夸张的大笑。
什么?姝桐?哈哈,就是那个死了男人,寄居我家的寡妇苏姝桐吗?你爱她?!
我爱她!简丹,请从现在起别再这样说你姐姐,我也绝不允许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句这样的话语!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异乎可怕的严肃,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疼惜,好像损坏了他的宝物,让我有史以来产生了一丝畏怯,我几乎以逃的姿势离开他,奔向家中。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到姝桐,我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姝桐在收拾行李。我永远记得当我一脸愤怒的站在她面前时,她竟然愉快的说,丹,你来的正好,快帮姐收拾、收拾。姐要去西藏了,六点半的火车,还有半小时,来不及了。
西藏?我瞪大眼睛傻傻的问。
我困惑了,一个说要与我分手,一个说要去西藏,谁在骗我。
姝桐抓住我的双手说,丹儿,我没骗你,你是知道我一直想教书的。刚巧我那在西藏教书的好友说他学校差个美术老师,要我去补缺。丹儿,姐可是等着明年四月里吃你的喜糖哦。
我就那样天真地、近乎傻气地,在夕阳西下的初冬里将姝桐送上驶向西部的火车。在送姝桐的过程中,我心里想的是他下午说的那些话是闹着玩的,和我平常动不动就吓唬他要分手一样。我盘算好了,关掉手机,拔掉电话线,冷淡他个几天,看他还敢不敢与本小姐开这样的玩笑。
做梦也没想到,被冷淡的却是我自己。三天后,我憋不住,去于阳城教育局找他,告知的是两天前他已辞职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忙往报纸上登寻人启事,往电脑上发帖,给每一个相识不相识的人发短信,我一刻也不敢让自己闲下来疯狂的寻找。
在我疯狂的寻找中,我发现一直喜欢冷酷剖析我的我妈,心疼了,她天天反复安慰我,丹,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男人,何苦把自己逼到死角呢?回过头来,还有比他更好的。
我以为那是我妈对我疼惜,就像我以为姝桐去西藏,他只是暂时的消失一样。晃眼三年,直到三天前我无意打开我妈的书桌抽屉,里面赫然躺着无数封来自石镇的信。
看到那些信件,就像猜了多年的谜语,突然揭晓了谜底,我歇斯底里的狂叫,将信件撒满了整个书房。然后坐在满地的信件上,每撕开一封信,我的记忆便向后退一步……
我拉他初见姝桐,
他说姝桐沉郁气质,于阳城再找不到第二个。
现在想来,什么沉郁气质,一个十九岁便父母双亡,嫁人不到三个月,男人便死了的女人能不沉郁吗?
我妈不忍她一人孤零零在江陵市,硬是将她纳入了我家。我也以为她的到来会给我的爱情加快速度,所以,我才在我妈面前打着姝桐的旗号,大肆与他约会。看他坐在姝桐对面拨弄我那把平常视为摆设的吉他,听他们聊梵高的疯狂,聊西蒙波伏娃与沙特穿越婚姻的爱情,我是那般喜滋滋的给他们端茶递水,再亲昵的偎到姝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