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并生了漂亮的闺女。
嫁给谁了?
石传根。
哦,那个救了她的人,是为报恩。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全是。真正让芳儿决定出嫁,并且嫁与石传根,是石传根的另一个举动。那是柳老爷在上海突然暴病身亡,柳家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本来就盛传柳家祠堂下面埋有珍稀珠宝,见柳老爷身亡,只剩下孤儿寡母,那些平日里惦念宝贝的人是趋之若鹜,准备你一块,我一尺的刨开,石传根来了。
石传根往祠堂前一站,晃晃手中的砍刀说,谁敢动这祠堂里一寸土,我就砍了谁的脑袋。不知是石传根手中白晃晃的砍刀吓人,还是石传根的容貌吓人,本来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石传根又说,都乡里乡亲的,平日里哪个没受柳家老爷的恩惠,人家尸骨未寒,就动歪脑筋,也不怕遭报应。
一场差点酿成大祸的闹剧,悄无声息的收了场。这个面容奇特的男人不得不让芳儿刮目相看。第二年春天,芳儿嫁给了石传根。站在石传根修葺一新的房子前,石传根说,今生,我石传根绝不会让我家芳儿皱半点眉头。
这话,芳儿相信。
6、
故事讲到这里,蓉奶奶站起身说,走吧,丹。
我以为故事讲完了。芳儿出嫁了,和所有版本的故事一样,公主尽管没嫁给王子,能嫁给真心对她的人,也不错。
我们拾级而上,山风绕身而过,有说不出的清新与舒适。蓉奶奶突然说,丹,你知道么?芳儿后来又遇见张文强了。
什么?遇见他了?那姓张的难不成又来拐走了芳儿?我掩口大叫。
那当然不是,你听我往下说。
日子,正如石传根说的那样,轻轻一翻,两人便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那些已走远了的事,在时间的荡涤下,如一件渐渐褪去颜色的衣服,不知不觉的被远远的悬挂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了。成为了奶奶的芳儿,安心地重复每个简单、平常且安逸的日子时,初夏的中午,从城里看女儿的石传根带回了一个人。
谁?!我插嘴惊问。
呵呵,张文强!
隔了三十几年再见,是什么样子呢?我站住脚步问,是愤怒?是怨恨,还是泪如雨下?
都不是。芳儿就像见到来串门的隔壁邻居,叫了声,哥,你来啦,坐吧。心里想,老喽!原来挺拔得跟小松树一样的背也驼了。
之后,石传根说,芳,秀病了,想回家来住。
张文强接口,芳妹,在我心底,柳家是我永远的家,人越往岁月里走,想家的心越迫切。我和秀几乎时刻在想着回家来……
蓉奶奶说到这里时,人已离我两步之遥。我凝视着她的背影,打断了她的话,后来,芳儿把秀接回来,并安排在自家住下,体贴入微的照顾她。对吧,蓉奶奶。那个芳儿就是您柳蓉芳。秀就是那莲奶奶,是不是?
蓉奶奶没有回答我,继续向前行。
蓉奶奶,您真伟大。
丹,我才不伟大呢,我也有生气和怨恨过呢。一听到秀莲的名字,听到你根爷爷背着我与他们来往一年多了,我冲进后园子,把满园子长势正酣的菜全拔光了。和根爷爷朝夕相处三十多年,两人说话连声音都没大过,那天,我是冲你根爷爷乱喊乱叫,骂你根爷爷是叛徒,和他们一样背叛我,存心捉弄我。并且,还说,还是老天有眼哦,让他们是遭报应了。丹,你看我有多坏。
蓉奶奶停下脚步,面色绯红的对我说。
您才不呢,换上我,哼。我瘪瘪嘴,手下意识的伸向了提包里。
蓉奶奶转过身,挽住我的手臂说,其实真正让我原谅莲妹,接纳莲妹,还是你根爷爷。你根爷爷说他一生最大的幸福是遇上了我。在他的絮叨里,我才知道你根爷爷的父母曾是省城的大教授,他父亲因一篇学术论文招来了莫须有的罪名,父母双双被迫跳楼自杀,刚大学毕业的根爷爷只好被迫来到了老家石镇,本想从此与山水为伴,终老一生的,没料到遇上了我。丹,你根爷爷真不简单。难怪我们结婚后的那几年,常有人来找你根爷爷,你根爷爷笑脸相迎。其实那些来找他的人,就是曾逼死他父母,来向他道歉的人。我问他,恨那些人吗?你根爷爷说,才不呢,没有他们,我怎么能遇上你。呵呵,丹,他说命运就是这样,在给你关上一扇门时,却同时为你开启了一扇窗。我不能不说是我有福气遇上了你根爷爷。你根爷爷说我与莲妹的不同是,莲是野外的随砍随长的草,我呢是温室里的花,柳家是把张文强当自己的儿子对待,但他骨子里还是脱离不了那份寄人篱下的自卑。所以,面对我,他得以仰视与诚惶诚恐的心理。而莲妹那,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产生一份没来由的骄傲,甚至虚荣。
你根爷爷的话,我反复想了很多遍,也许我若真嫁给了强哥,不见得我们会幸福,谁愿抱着一份诚惶诚恐的心理的来过日子啊。后来,你根爷爷偷偷带我见了莲妹,看到她病成那样了,嘴里叨的还是强哥,只要说到强哥,她双眼就放光。我这心呀,就啥也没得说了。呵呵,丹,爱一个人不就是你根爷爷说的那样,要他幸福吗?只要他们彼此幸福、快乐,还有什么不能化解的呢。现在莲妹住我家,强哥是城里、石镇两边跑。城里还有他的生意没料理完,他说等明年交给他儿子,也就是我女婿后,就安心回石镇养老……
说着,说着,我们已不知不觉到了山顶。面前已是一米来宽的沙石路,隔着沙石路望去,相隔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幢红瓦平房,瓦房两边是错综相连,直指云霄的松树。
丹,这就是山顶小学,你姐他们就住边上的那间房子。
我刚抬腿向前,突然又站住了。我看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摇摇晃晃的从房间里走出,奔到草坪上。我清晰的听见他在喊,来呀,来追我呀!
奶声奶气的喊声直击我的耳膜。
那是童童,我们的小童童。
蓉奶奶也站住脚步,一脸欣喜的说。
随着小孩的声音,从屋内走出一个男人。我下意识的将身子闪到一个几人合抱的松树后。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高大、挺拔,看上去似乎比以前更成熟了。他在边追向小孩,边喊,来喽,爸爸要来捉小鸡喽。
随之,又走出一个手拿毛巾女人。只见她走近小孩与男人身边说,瞧你们爷俩,大清早的就弄成了花猴。
女人说罢,在男人脸上擦了把,又低身在男孩身上拍拍,并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亲。
女人的动作在牵扯我的神经,我的右手伸进提包中,双脚不由自主的走出松树背后。
蓉奶奶突然抓住我的右手臂说,丹,你知道童童吗?童童!
我诧异地望着蓉奶奶。
你姐肯定没跟你说童童的事,肯定没。丹,童童其实是你姐他们收养的孩子。童童可怜,出生才三天就被他爹妈扔了。
我一惊,问,为什么?
童童有先天性心脏病,被爹妈扔在小港边上。要不是遇上大清早去小港边散步的你姐,这孩子怕是被野狗叼走喽。丹,你姐和你姐夫真好。抱回童童后,你姐硬是去医院做了人流。说是担心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伤害到童童,说从此要把童童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养。丹,其实你姐做掉肚子里的孩子时,偷偷哭过了,怀了整整三个月的骨血,哪个又舍得。你姐他们已商量好了,等童童再大点就去做手术,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把童童治好。当然,我和根爷爷,还有强哥他们也是这样想的。童童是他们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孙子,我们哪能不管呢。蓉奶奶双眼望向草坪,一脸爱怜。
我不由自主地缩回手与脚,身子再次缩向松树背后,紧紧地望着草坪。
妈妈,童童要轿轿。小男孩牵住的女人衣角,扭动身子。
女人说,好,好,我们来轿轿,就坐一下下吧,等下小哥哥小姐姐们要上课了。
只见,女人与男人面对面,双手相互交错搭在对方肩膀上,蹲下身子。小男孩一手抱住男人的脖子,一手抱住女人的脖子,抬起腿坐在男人与女人交错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