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影响,我一家四口自觉分几处“隔离”,所以很少相聚。昨天儿子生日,全家才第二次一起吃餐饭。第一次是十天前的元宵节。
饭桌上的聊天自然轻松,很是愉悦。聊了许多话题,学习、工作、买房、结婚,当然也聊吃。说到吃,不能不说汤;说到汤,乐游者就笑。我知道她笑什么。昨天她还说我开汤,多到可以游泳;今天她又在笑,说我喝佼佼倒过来的面汤。
那次早餐,我下了两碗面,佼佼一碗,我一碗。佼佼吃完还剩点汤,她端起碗就往我碗里倒,一边倒一边说:“面汤好吃都给你。”我当时有些尴尬,有些为难。但最后,我还是“愉快”地把汤全部喝光。
这时佼佼补充说,“我是看你碗里汤少。”
儿子也笑。“佼佼可能是对汤情有独钟吧。”他说,有一次他吃方便面,佼佼说“哥哥,吃完把汤给我。”儿子不敢相信,但当他吃完面,佼佼果真就把他吃剩的汤全喝了,还喝得津津有味,惊得儿子目瞪口呆。
我说,只有最亲的人,才不会嫌弃。
记得儿子刚出生不久,鼻孔里有鼻屎嘎子弄不出来,我用口给他吸。吸出来,吐掉,很自然的事,旁人看了却忍不住掩面,觉得很好笑。
其实以前在乡下,也不光是最亲的人不嫌弃。大家卫生习惯都不好,同桌吃饭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比如桌上的人,都会用筷子在汤碗里捞来捞去、搅来搅去,跟洗筷子没什么两样,而且最后剩下的汤,还不是一样,一人一瓢,喝得一滴不剩,没人觉得不干净。
乐游者又笑,嘴巴一啜,做了个“矜”的动作。
“矜”,在这里是动词,本地方言有“吸允”的意思。几年前,跟熊头一起聊天,说到乡下人喜欢讲客气,饭桌上主家常给客人夹菜。熊头说,他夹菜前还要“先把筷子放嘴里矜一下……”
听熊头这么一说,那些早已忘记了的鲜活场景,顿时又出现在眼前!曾经那么习以为常,从来没觉得把筷子放口里“矜”一下有什么不妥,有什么好笑,这会儿倒叫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用筷子吃饭,筷子上粘点饭渣菜屑,夹菜之前放嘴里“矜”一下,清洁一下,是最自然不过的了。给自己夹菜是,给客人夹菜也是。
两根筷子,偶有不齐,不好夹菜,把筷子往桌子上一顿,这也是那时常有的动作。但往桌子上顿不卫生,假如饭碗空了就往饭碗里顿;要是饭碗不空就往门牙上顿。门牙宽阔平整,似乎天然适合顿筷子……
“顿”,在这里是动词,有“对齐”的意思。我的门牙足够大,小时候这个动作做得特别顺,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往门牙上顿筷子了,虽然门牙仍然大。
旧时的陋习,今天的笑话。最后,再说个餐桌上的假把式——父亲早年的故事。
父亲小时候做学徒,跟师傅做上门功夫。主人家招待饭,一般会做点好吃的。当然啦,由于受经济条件的限制,所谓好吃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餐桌上除了小菜,往往还要有一个当家菜。比如,有一天主家的餐桌上,就上了一碗香喷喷的酸菜蒸肉——不是一碗肉,是一碗酸菜,上面盖了两片肉。主家为了表示客气,每隔一阵子,就要拿筷子到酸菜碗里翻,一边翻一边喊“师傅吃菜”,然后自己只夹一箸酸菜走。
主家客气地招呼,做客人的你也只管客气地应和,却没有谁真正会去把肉夹走。主家下一餐还要靠这两片肉撑门面呢。如果是主家真心待客,他又何必要喊师傅吃菜?直接用筷子给客人夹碗里去就是。
但我父亲偏偏看不下去。当主家再次喊“师傅吃菜”时,他一筷子伸过去,把那两片肉就夹走了!惊得一桌子的人都不再说话。不是不说话,也可能是无话可说。
饭后,师傅小声问他:“你怎么把肉都夹走了?”父亲说:“我看他把那两片肉翻过来翻过去喊吃菜吃菜,干脆一口吃干,看他还喊什么喊。”
父亲虽然年幼,却也聪敏,不怕祸喜,明知是假把式,偏要把它戳穿。没了当家菜主家不好说,师傅心疼徒弟,自然也不会多说。我父亲当时看准的,可能也就是这一点吧,我想。
2020.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