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阴沉沉的,蒙蒙的丝雨飘到小巷里的几个女人头上。她们捂着口罩,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只是从眉眼间感觉到她们的内心涌动着莫名的激动兴奋。
出来了,出来了,快看,快看,建平的尸体被抬出来了。站在门外的几个女人小声嘀咕。
随着披麻戴孝的四五个男人的出场,灵车停在了建平家木栅栏的门口,那悬挂在栅栏头顶的一对糊着白纸的灯笼期期艾艾的俯视着从它身下走来的男人和女人,灯笼里只有一盏灯是亮着的,人们对这些似乎视而不见。
建平的媳妇回来了。此刻的她面色青涩,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丝毫遮不住疲倦狼狈。黑色的长裙子下一双黑色半高跟鞋配上藏青色的羽绒服显得洋气而又可笑,她的打扮跟这个家明显的不协调。再回头看看她这个离开了三四年的家,窗户上的玻璃碎了,用塑料封住冬天的风,客厅里除了灵堂上的那张破旧的木床上用草席放着躺着的尸体,屋里两侧黑乎乎的墙上是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腻子,再看客厅两侧的左侧的卧室,一个大木头床上胡乱卷着两个油光光的碎花棉被,枕头是那种装着荞麦皮的拿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张力的双人枕,大约还是他们在一起同居时得到样子。屋子的右侧是一个装着烟筒的烧蜂窝煤的炉子,墙角有一堆烟头和瓜子皮卧室里还有一个掉了皮的沙发,茶几上起了皱纹,那皱纹因为长时间见的不清理,灰尘把皱纹填满了。另一间卧室里有一张单人床,床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和衣物,把那些衣物往里一推,可以卷一个被窝筒。中间有一个木头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几个干硬的红枣卷虔诚的望着墙上贴的神像。地下边放了一盆烧好的豆腐,还有半盆烧好的猪肉。供奉神像的桌子上放的是中午吃剩下的馒头,用新扯下来的白布盖着。邋遢苍白的院子,除了一棵半死不活的柿子树之外,就连那茅厕还是一成不变的用几十块砖头一砌,一个深坑就那么龌龊康脏的立在那里,女人还好,蹲下来看不着露出的屁股,而男人往那里一站,低头解裤子的举动都能看清楚。建平媳妇干嚎起来,她嘴里叫着建平建平…….叫的让人心疼,脸上有两三滴眼泪出来了。她身边的两个侄女把她拽起来。
二月初二下午,雨来的比上午要真实了许多。做饭的几个女人挤在建平家破败的小房子里开始说着悄悄话。
一个女人说:“建平真是可怜,想当年,这个媳妇肚子里带着孩子来的时候一分钱没有,在这里生了一个儿子给了他大哥。时间不长,这个女人跑了,第二次来又带着身孕生下第二个儿子。这第三个儿子吧,倒是亲生的。这次以为她跟建平生了一个儿子后会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又跟人家跑了。要不是媳妇跟人家跑了,他也不至于整天没心思过日子,你看,他这一死,剩下两个儿子咋办?建平这四个哥哥,就他二哥和三哥还心眼实在,平时也知道过问帮衬帮衬,他那大哥,要了建平媳妇带来的儿子,还整天想算计着建平。”
另一个女人说:“这建平平时好吃懒做的又不会哄媳妇,你说今年疫情这样紧,还去打什么麻将?这下可好,钱没赢,命却丢了。听说公安局来了,怕是病毒感染,想想都不可能。就他这木讷傻样,一天天见不了几个人,又没有出过远门,肯定是心肌梗塞死亡的,听说,他跟着谁谁干活儿的一万多块钱给了四千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存款?”
第三个女人说:“建平这傻媳妇,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跟着建平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她干过活儿,吃饭端到被窝口,
没钱了男人给,挣一个花俩,自己一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家里从不收拾,说狗窝是好听话,啥时候有人去他家没有落脚地。听说现在跑到正定了,男人也瘫在床上不能动了,在那里也没用生孩子,还得伺候一家老小,听说年前骑摩托车去市里打工,摔了一下,你们看不出她的左胳膊还抬不起来吗?”
第四个女人也就是建平的三嫂说话了。“我们昨晚也没有个给她好听话,直接问她,以后这两个儿子管不管?你们猜她说什么?我哪里管的上,我在那里是领了结婚证的,总不至于犯重婚罪吧。我当时就把她怼了回去:重婚个屁,建平人都死了,你来这里是管你的儿子的,你老了不能动了人家那头儿会管你吗?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管,去给人家当保姆?要是你现在的日子过得富有也就罢了,竟然守着一个瘫痪的丈夫还有一个厉害经常骂你的婆婆,你说你图的什么?”
第五个女人她的二嫂说:“我们好说歹说这傻娘们就是不透气,你看她还跟一个大烟鬼一样,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说,只要你守着这个家不走,男人随便找,没有人管你。最起码两个儿子回来有口热饭吃,回家叫声娘,好好地一家人过日子,都好好干活儿,不愁日子过不上来。”
几个女人正在一边嘀嘀咕咕的时候,家里管事的人问坐在灶前准备点火的建平四嫂:你们家商量好了吗?让你家的孙子孙女抱童男童女。建平的四嫂说:现在特殊情况下,媳妇不同意,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家门。这么多人,尤其是小孩子,更要注意了。
管事的男人无话可说。
二月初三下葬那天,雨停了,街道上湿漉漉像被洒了一层水,乡下的空气洁净还带着一丝丝甜味,街上看热闹的人有的捂着口罩,有的不戴,送葬的就那么几个人,建平的两个儿子,两个侄女,建平大哥家的女儿没有来,好多人也都是把份子钱捎来了人未到。
建平的丧事也就在特殊的时期悄悄的办了。围着灵车转圈的时候只有两个侄女流了几滴泪,当潮湿的空气与街道上湿漉漉水融化在一起的时候,建平媳妇望着逐渐远去的灵车嚎啕大哭起来……
(二)
建平,我回来了,被两个儿子接回来了。当门砰砰的响的时候,我猜想是大宝二宝来接我了。我没有吃惊,妹妹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今晚打麻将突然死了。你的嫂子们恳求我妹妹说服我让我回去帮两个儿子料理你的后事。
我把方若南安排好躺下,擦了一下手,又去婆婆屋看她也躺下了,就去开铁门。
妈妈,你快点收拾一下,我们赶紧回家。
叫我妈妈的是大宝,小宝满脸怨恨地看着我,不吭声。
我转身回屋,拖上一个行李箱就出来了,把院门锁好。
一路上,大宝小宝都不吭声,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从车上下来往家里走的那一刻,我的心竟然比离开这里时更加凄凉。街门还是我在的时候用一根根木头钉在一起的,再望院子里走,那厕所以及那棵垂头丧气的柿子树,等我进客厅,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望着灵堂上你的张相片,我的两眼有些模糊,那就是你吗?那个和我生活了五六年的你,怎么那么苍老?
我双腿一跪,泪水顺着我粗糙黝黑的皮肤流下来……
紫云,快随我来,这就是我的家。第一次到到你家,我身无分文,我从何家文的小屋里跑出来了,我把自己的初夜给了他,他口口声声地说一定会娶我,我相信了他,男未婚女未嫁,我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语。我们第一次相识是在我妹妹的服装店里,他一个人细细打量着做工考究的西装,那天妹妹没在店里,他看我的眼神比看服装还要认真多情。看得我不好意思了,就问他买不买?他说,你和那件衣服一样漂亮,他指了一下那件棉麻连衣裙。
我不理他。他就和我说他在市里做批发服装生意。说到服装,我们的话多了起来,从普通的到品牌的,他如数家珍,再看他的样貌,也是风流倜傥的。就这样,随着他来的次数多了,我们已经无话不谈如胶似膝了。
他在市里租了两间小屋,我们同居了,妹妹那时也正忙着谈恋爱,正好我搬出去后妹妹也方便了。好景不长,有一天下午我没去妹妹的店里上班,我和男人在屋里卿卿我我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被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几个男人女人暴打了一顿。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像一条狗一样随着那伙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