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你】岁月的返照

作者:老迅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5-04   阅读:

  
  我又回到了梅庄,广东佛山市南海区丹灶镇一个边远的小村。
  村口矗立着一个气势宏大的牌坊,牌坊的上部叠成三层,碧瓦朱檐、古色古香,正中镶嵌着“梅庄古道”四个苍劲的大字。
  我伫立在牌坊前,久久凝神注视着牌坊上“梅庄”两个字,心潮起伏,心灵涌起强烈的颤动。
  梅庄,一个令我永生难忘、深切怀念的地方。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转过身,回望来路。眼前的道路是一条现代化的马路,笔直、宽敞。
  但这里原先是一条泥路,顺着起伏的山岗开辟而成,路面狭窄、弯曲、坡多而陡,而且经常被雨水冲刷得伤痕累累。当时,它是梅庄唯一通往镇上的交通要道。
  我仍清晰地记得,四十几年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同二十多个知青挤在拖拉机的拖斗里,沿着这条泥路颠簸着进入梅庄。道路两旁耸立着茂密的树木和竹丛,黑压压的成林成片,看过去似乎有点阴森。车上的年青人全都呆立着,默默无语,任凭初冬的冷风扑面而过,神情凝滞,好像满怀心事。
  这一天是公元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全国上山下乡的滚滚洪流中,我被送到梅庄村下乡插队,由一位学生变成了一个农民。
  这个日子刻骨铭心,在脑子里打上深深的铬印,永生难忘。
  从这天开始,我在梅庄走上了人生的新起点。
  打那以后,我就时常在这条泥路上为生活奔忙。
  现在,这条破烂的泥路已经消失了,就如同轰轰烈烈的知青浪潮一样,只残留在脑子深处的记忆中。
  但我却分明看见自己拉着一架大板车,正低头低脑走在这条泥路上……大板车装满了从镇上为生产队买的氨水,一种禾苗生长的化学肥料。我戴着一顶“生鸡”帽子,这种帽子竹编的,很小,小得只能勉强遮盖着脑顶,很像大公鸡头顶那个冠,所以叫作“生鸡”帽。我赤裸着上身,两排肋骨在瘦削的身板上若隐若现,穿一条短球裤,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毛巾已经发黄,满是黑点。我抬头看了看坡顶,烈日高挂,毒辣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痛,我连忙垂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了爬坡。车子很重很重,重得像路旁的小山岗,我双手抓紧车把,把身子尽量俯下来,差不多贴近地面,两条腿一曲一直拚尽力气猛蹬。粗大的拖车绳绷得像钢筋那么硬,深深地陷进肩膀里,肩胛骨阵阵刺痛。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简直就同一头大水牛在犁田一样,气咻咻地喘着粗气。汗水下雨般哗啦啦地从头顶往下流,瞬间就把短裤子湿透了,又一滴一滴从裤脚掉到火热的泥路上,“咝”的一声,马上蒸发了,丝毫痕迹都看不到。爬到半坡,力气用尽了,只好停下来,虚脱地坐在车把上,用毛巾擦一把汗,取下“生鸡”帽子拚命地给火热的身体扇风。待剧烈起伏的胸脯平缓下来,又继续往坡上爬……
  这是当时农民劳作时的真实写照,那时的农村生活,就是这样劳苦、如此艰辛。
  但梅庄仍是我永生难忘、深切怀念的地方。
  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摸头顶,没摸到“生鸡”帽子,摸到的是花白的头发。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走进村里,直奔大嫂的家。
  大嫂靠着背椅坐着,正闭目养神。我急切走上前,深情地唤了一声:“大嫂!”
  大嫂张开眼,眼眸已有点混浊,她全神注视着我,半响,霍地站起身,伸出双手把我紧紧地抓住。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眼眶里有点东西在闪闪发亮。
  大嫂应该近九十岁了,身板矮缩了很多,但仍很精神,语声朗朗。
  厅子角落仍放着那张小圆桌,矮矮的,只有膝盖高,木色已经发黑。我感触地抚摸着发麻的桌面,以前在这张饭桌吃饭的情景像翻动一本历史书籍,一页又一页在眼前呈现……
  刚插队,因为知青屋还未建好,队长安排我在大嫂家搭食。大嫂是贫农身份,生产队委员。
  收工回来,大嫂的婆婆已做好饭,并把饭菜摆上了圆桌。
  我同大嫂一家大小对着泥砖墙上的毛主席像恭恭敬敬地列队站立,右手举起《毛主席语录》,每个人都虔诚地高呼:敬祝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一边喊,一边有节奏地挥动红宝书。
  墙上的毛主席微笑着,似乎对我们的表现十分满意。
  完成表忠仪式,就开始吃饭。这叫饭前“三忠于”,毎次吃饭都必须进行,家家如此。
  吃了十天左右,我发覚不对头,因为每顿饭都有鱼或者猪肉,菜式很丰盛,一点也不像家常便饭。那时要吃猪肉,必须自己饲养,然后卖给食品站,再收取提留的肉票,凭肉票购买﹔而吃鱼,可以在生产队的鱼塘网,随吃随网,鱼款在年终分配时扣除。但生产队的分配水平很低,才几角钱一个劳动日,所以村民平日极少吃鱼和猪肉,都是吃自制的咸菜和豆酱,节俭成性。
  由此看来,大嫂简直是把我当成贵宾一样招待。我跟大嫂说了几次,但却依然如故。最后,我恳求她,她板起脸孔:“你只管食,桌面上有什么你就食什么。”我很感激,但又很苦恼,我知道自己是来当农民的,不是来做客,更不能让贫困的村民平白增添经济负担。
  我只好找队长,说不在大嫂家搭食了,自己做。
  大嫂知道了,很不高兴,而且极力劝阻。
  我仍然固执地做了当农民的第一顿饭:一盆青菜、两条小咸鱼,全是队长老婆给的。
  我刚摆开自己的宴席,大嫂气急败坏地跑来了,她一下子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往她的家里拽:“毛主席把你交给我们贫下中农,我就要尽心尽力照顾好!”
  这天晚上,即使很疲倦,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回想下乡插队半个月来的种种经历,我深切地感受到梅庄人的纯朴和热情,各方面都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使我感覚到就好像生活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那么温暖。
  我已经开始觉得梅庄很可爱。
  这天傍晚刚收工,天空下起了大雨。我扛着齿耙匆匆赶回生产队,卸下齿耙时不留神,被尖锐的耙齿插穿了脚板,鲜血喷涌而出。
  大雨倾盆、暴雷阵阵,大嫂急冲冲钻进了漆黑的后山采集了一大把草药,回来时全身湿透,像一个泥人似的。她把草药捣鼓一番,敷在我的伤口上。看着大嫂小心地捧着我受伤的脚在疗理,雨水从湿透了的头发一滴一滴往下掉,神情是那么痛惜、慈爱,我十分感动,眼眶湿润了,真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在此后几年的日子里,大嫂把我当成儿子一样,情真意恳,我们之间不知不覚建立起如母子般的深厚感情。
  在梅庄,还有许多像大嫂这样对我们知青热心关怀和帮助的人。
  大嫂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出门口,颤巍巍地要送我到牌坊去。我哽咽着说一定常回来看看,说了一次又一次,她才罢休。
  我在心底里真诚地祝福她长命百岁,是的,好人应该长寿,好人肯定长寿!
  好不容易才跟大嫂惜别,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清大兄家。
  把哥叫兄的称呼是梅庄人的习俗。
  那时,清大兄是村的负责人,即现时的村长。下乡插队那天,就是他从镇上把我们知青接回梅庄的。
  我点着三支香烟,恭恭敬敬地呈放在清大兄的灵位前,算是对清大兄的祭奠。
  清大兄抽烟丝,都是在村子那间小商店买的,价低质劣。他轻巧地卷出一支喇叭烟,很惬意地吸起来,四周马上飘荡着焦苦、辛辣的气味。
  我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当时在生产队是文化知识最高的人。插队不久,清大兄就委派我当毛泽东思想学习辅导员,负责带领社员学习毛主席箸作。那时要天天读毛主席的书和最高指示,人人都要把“老三篇”倒背如流,还要早请示、晩汇报,跟自己脑子里的“一闪念”作无情的斗争,半点也不能含糊。所以,每个生产队都要设置一名毛泽东思想学习辅导员。
  当时,我的父母都是在职教师,归于臭老九之列,是随时都会被革命群众批斗的对象。有这种家庭背景的人,在社会工作中,只能利用,决不能重用,前途一片黯淡。所以,我积极参加下乡插队,是抱着转换生活环境和接受再教育的心态的,这种心态是灰暗的,很有点自暴自弃。但当时的社会现实,迫使我们在生活中必须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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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文清   推荐:文清
【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岁月的返照,让我们看到了曾经,那些美好或遗憾,地成为记忆中的永恒,这种永恒也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凝固。


管理组   花落无声:
重回曾经的乡村,重在岁月里老去或者逝去的善良的乡亲,当历史洗去岁月的痕迹,只剩下当年那些温暖的故事,和一颗感恩的心。叙述流畅,真挚感人,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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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花落无声

    在那样一个年代,可以远离阶级斗争,而与一些善良、淳朴的人一起生活的那么快乐,当真是一种幸运!

    201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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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清

    曾经的岁月,在我们的记忆里永远凝聚着一种永恒。

    201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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