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年 • 小说】婆 婆一直是这样子，从我有记忆起，婆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样子深深刻在我的脑海，每当我对人讲起婆，听着的人都觉得我在臆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物。可是，婆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没有人认同我的想法。
最后一次见到婆，是在一个春天，玉兰开得沸沸扬扬，清香四溢。我兴高采烈地来到婆的住处，婆正在准备好点心，让我带着这些好看又好吃的点心去阿大的家，婆说一定要带着，这是婆能为你做的，婆说你总是个孩子。婆的意思我懂。
我是婆抚养长大的最后一个孩子，婆看见我时我正躺在路边哇哇大哭。她不知道我打哪里来，看我哭得怪可怜的，就把我带回了家。打那之后，婆每天都去路边守候，看有没人来寻孩子。就这样，婆守望了三年，三年来没有人来寻，也没人打听我的下落。我就这样和婆成了一家人。家里只有我和婆两个人。其实婆有六个孩子，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就是阿大。阿大确却的叫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婆从不叫他的名字，只说阿大。婆的五个女儿在此之前我一个也没有见过，虽然婆曾经念叨过她们很多遍。最后见到婆的那年春天，我见过她们一次，这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按照婆的安排，我去了阿大家。阿大见到对我说：“先去婆房里坐会吧，等会我再叫你。”他脸上似乎有些不悦，看着我，却不住地回头皱眉。这时我瞥见有好几个妇人正坐在大厅里，七嘴八舌地聊天。其中一个突然提高嗓门对着阿大说：“哥，你搞什么搞，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让嫂子出远门！”阿大白了她一眼：“我拦也拦不住啊。再说你们几个一直看她也不自在，这样倒也好。”那个女人泄气似的打了个呵欠，扭头又和那几个女人聊起来。我只觉得无聊，没看清她们长什么样，便疾步走开。
我坐在婆的床上，打量着这间和婆现在的住处相差无几的房间。这房间的一切布置和婆的住处一模一样，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心里惊诧阿大竟然想得如此周到。这房间我来过几回——既然房间是阿大特意为婆准备的，婆偶尔也会来住上一宿。话虽如此，虽然这房间和婆的住处别无二致，但是我身置其中，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即使阿大想得如此周到，婆仍然很少住在阿大家，婆总说一个人住惯了，不愿意离开住惯了一辈子的家。婆一直是这样子，看上去平平常常，随处可见的。走过每一处都会遇见这样的人，婆这样的身影，丢在人群里，眨眼就找不着了。
婆这辈子给我的，别人给不了。她给了我一个家。这点是别人不曾给我的。不管她怎样平常，对我而言总是意义非常。
坐在婆的床上，靠在桌边，窗口不时吹来阵阵清风，我沉浸在前尘往事的回味里，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准备开门出去，不提防阿大跌跌撞撞从外闯了进来，他挥着干枯的大手，嘴里咕哝着“走走……，都走……趁早走，都走”，说完倒头便睡倒在婆的床上。我推推他：“婆呢？”“走了……”“走了？怎么不喊我一声，让婆一个人走了！”我听他如此说竟气急败坏。“走了……”阿大一直重复着这句，并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他一准是喝醉了。我顾不上阿大，赶紧出去追婆。
我急吼吼地走到半道，没追到婆，倒是撞见了小宇。小宇是阿大的小儿子，十来岁了。他拿着婆的一大包东西，慢吞吞地走着。我一把抓住他：“小宇，你怎么在这儿？”“我拿东西。”“婆呢？”我又问。“死了……”小宇哭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拼命晃着小宇，小宇一直哭，一直哭。难道，阿大说的“走了”就是“死了”？想到这里，我脑子一片空白，禁不住失声痛哭。
原来那几个妇人都是婆叫回来的。婆想在这一天，对她来说特别的一天，让他们兄妹几个聚一聚。这一天既不是婆的生日，也不是任何人的生日，但是婆坚持要这一天让她们回来。结果婆前脚还没进门，老远就听见她们几个和阿大吵得不可开交，个个抱怨自己一大堆的事儿呢，说这不瞎折腾呢嘛。在这样的节骨眼，阿大竟然还放纵自己的老婆到处乱跑。说他倒是算盘打得精，孝顺和挣钱两不误。被嘲弄的阿大，忍不住和她们吵起来。
婆整整鬓发，进屋对她们说吃饱了你们该走就走，别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不吃白不吃。并且和颜悦色地叫阿大“吃完饭你好生送她们”。开饭时，阿大叫小宇去喊我，婆说不用，让她好好睡会儿。等阿大送她们回来，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婆悄悄去了，脸上再无笑容和痛苦。
婆就这样走了。
就在这一天，不知怎么我又回到婆的家。前一天好端端地，婆还在站在这里，对我说话，我好像看见她在厨房里忙碌着，对着我笑。泪眼婆娑中，我环顾着这个家——婆的家曾经也是我的家，这里，婆的气息无所不在，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阿大给婆准备的房间里到底缺少的是什么了。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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