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染了天花就该在安济坊隔离治疗,为何要偷跑出来?若是任他跑到闹市去,岂不要祸害很多人?眼看那人擦肩而过,她不再迟疑,猛地一转身揪住那人的后襟大喊道:“来人啊!抓贼啊!”
“别喊,别喊,我不是贼,我不是贼。”那人故意把声音压低,转身用力一甩,想甩开简惜缘。
“你跟我回安济坊我就不喊。”简惜缘也跟着他的身子转,手却抓得更紧。
“我不回去。”
“那我就喊。”简惜缘又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啊!抓贼啊!”
“你这个疯婆子!”
两人僵持了一会,那人突然老实了,不挣扎了。
简惜缘正感到奇怪,突觉手上一松,那人竟悄悄解了衣带,跑了。
好一招金蝉脱壳。她又急又气,扔了衣裳就追。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人一骑绝尘而来。
她急忙指着那天花病人喊道:“快抓住他,他是贼!他偷了我东西!”
只见那马上之人长鞭一抖,在空中灵活地舞动了几下,就把那天花病人给绑了个结实,直把她看得目瞪口呆。
“姑娘,你丢失了何物?”
“啊?”简惜缘回过神来,发现那马上之人已经牵着马押着天花病人行至近前。
“你丢失了何物?”
这声音......温润如玉,好像在哪里听过。她仔细打量来人,他虽纱巾覆面,可她认得那双眼睛,璀璨如星,幽深如潭,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其吸纳进去。
“公子别来无恙?”她轻轻行了一礼。她已认定他就是那日慷慨赠棺的公子。
那人先是怔了一怔,转瞬了然,道:“令堂可安葬妥了?”
“都安葬妥了,谢公子关心。”
那人笑道:“在下齐潇禹,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简惜缘也洒脱一笑,道:“我叫简惜缘。”
“惜缘,惜缘,”齐潇禹轻轻念了两遍,道:“这名字不错,颇有禅意。”
“禅意个屁,她就是个疯婆子!还冤枉我偷东西!”天花病人气呼呼地瞪着简惜缘。
简惜缘不气反笑,对一脸困惑的齐潇禹道:“他确实没偷我东西,但他染了天花却从安济坊偷跑出来,我想抓他回去却被他挣脱了,一时情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齐潇禹蹙了蹙眉,道:“他染了天花?”
“哎呀糟了,你出过天花吗?”简惜缘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如若齐潇禹没出过天花,那她方才叫他抓贼岂不是叫他去送死?
见齐潇禹摇头,她愧悔难当,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就往安济坊跑,齐潇禹不明就里,只好拉着被马鞭捆绑的天花病人一起跑。
4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简惜缘见前厅空无一人,着急地大喊。
“简姑娘何事如此惊慌?”齐潇禹对她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解。
“都说了她是个疯婆子。”天花病人翻了个大白眼,摆出一副“谁叫你不信我”的表情。
“何人在此喧哗?”内院终于有了动静,走出来一个纱巾覆面的青衣长者。
“大叔,你们这里可有‘辟疫丸’?快给他吃一颗,‘驱邪汤’也行,赶紧给他喝一碗。他刚接触过天花病人。”简惜缘语速飞快,着急地把齐潇禹推到长者面前。
原来她是为这事惊慌,齐潇禹释然一笑,刚要说话,那长者却对他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五皇子。”
五皇子?他是皇子?简惜缘再一次目瞪口呆。也是,除了皇子,谁又能有这与生俱来的贵气?
齐潇禹虚扶一把,道:“常太医请起,宫外就无须行此虚礼了。”
“多谢殿下,殿下此来又是为视察疫情的吗?”
“是啊,可没想到在坊外遇见个逃跑的天花病人,多亏了简姑娘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齐潇禹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道:“常太医,你一定要加强管制,人手不够跟我说,我不想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决不能让璞城变成第二个堃州。”
“是,微臣失职,谢殿下宽宥。”常太医满脸羞愧,忙差人把那天花病人带回病室。
简惜缘见常太医迟迟不给齐潇禹拿‘辟疫丸’和‘驱邪汤’,急忙催促道:“大叔,快去拿药给他服吧,再不服恐要来不及了。”
齐潇禹道:“不用,我来之前已经服过了,而且还戴了面巾,倒是你,无遮无拦的,须得多服些。”
“我不用,我幼时种过痘,此生都不会感染天花。”
种豆就不会感染天花?常太医行医多年闻所未闻,惊道:“什么豆这么神奇?”
“不是做菜用的豆,是水痘的痘,就是取天花病人身上的豆痂二十颗,研磨成粉,加入清水调匀,用棉花裹住,捏成枣核状,以线栓之,塞入种痘者鼻孔内,六个时辰后取出。”
“荒谬!这不是没病找病吗?”常太医一脸不屑。
“我娘初时也这么说,可是听了刘员外的事后便不这么想了。刘员外的父亲有六个孩子,刘员外排行最末,他上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全都死于天花,他父亲怕他也会染上天花,便到处求医问药。听闻峨眉山有位神医,便亲自登门拜访,在神医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神医被他的诚心所感,便随他下山,帮他儿子种痘,现下刘员外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康健,红光满面。”
“兴许是他八字硬呢?”常太医仍是不信。
“你听我把话说完。”简惜缘继续道:“神医当年把种痘的法子教给了刘员外的父亲,嘱他免费帮穷人种痘,积德行善。所以不仅是刘员外,那个村还有好多村民都种了痘,他们现下也都活得好好的。刘员外的父亲临终前又把种痘的法子教给了刘员外,我的痘便是刘员外帮我种的。”
“这也太儿戏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常太医始终不信。
齐潇禹道:“究竟是儿戏还是妙方,我们一试便知。”
常太医道:“那我差人去附近的农家找个孩子过来。”
齐潇禹道:“不急,你先去把痘痂取来。”
常太医应声而去。齐潇禹对简惜缘道:“你会帮人种痘吗?”
“会的,”简惜缘点头,道:“种痘并不难,难就难在对种痘者的护理,但也难不倒我啦,我以前常跟我娘到刘员外家帮忙照顾那些种痘者,我都会的。”
看着眼前这张乐观笃定的脸,齐潇禹悄然做了个决定。
拿到常太医取来的痘痂,齐潇禹飞身上马,微微俯身,对简惜缘伸出一只手,道:“上来。”
简惜缘也不问缘由,会心一笑,用力攀住那只手,跃上马背。
他说:“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她回:“不问,我知道。”
他又问:“哪里?”
她笑,“能帮你种痘的地方。”
5
五皇子染了天花的消息在宫里不胫而走。关于五皇子为何会染上天花有诸多版本,莫衷一是。有说五皇子积极主张治疫,得罪了疫神娘娘;有说五皇子经常出入安济坊,被天花病人传染;还有说五皇子从宫外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日夜宣淫,被那女子损了阳气......
雍皇闻此消息已经是十日后。最喜爱的儿子染了天花这还了得?他即刻带了两名太医一名近侍忧心忡忡地赶往齐潇禹的住所。
一行人走到凌云宫前,但见大门紧闭,人声俱无。雍皇疑虑更甚,忙命近侍叩门。良久才听到有人隔门喊话,“殿下抱恙,概不见客,来者请回。”
“放肆!陛下亲临,还不快把门打开!”近侍又抓住铜环重重叩了两下。
大门立即开了。宫女内侍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山呼“奴才该死,陛下恕罪!”
雍皇冷哼一声,径自往内殿走去。刚行至廊下,忽闻一阵琴音响起,有女声婉转唱道:“杏花浅雨春深处,百鸟争啼。绿水逶迤,弱柳扶风翠欲滴。”
这歌词......依稀......仿佛......好像有那么点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雍皇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听那女声又唱道:“散忧解苦何须酒,墨舞红尘。拓印留痕,梦里魂间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