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耳来的时侯心里沉沉的，她开车从山上飘下来，心上捂着块石头。
　　摇下车窗，羊抬起脑袋冲她不停咩咩着，放羊的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发现这是张脸很生，羊群还是那个羊群，那个人死了。
　　羊依依不舍地挨挤着走了。那只领头羊气宇轩昂地踏着步子，它巨大的阳具左摇右晃，慢慢消失不见。画面感白乎乎一片。
　　村口的路障撤了半拉，小心翼翼地绕行还是被荊条划了几道。疫情过去，总得留下一点儿什么。
　　没有以后了，从前也不会复活！扮什么天使，别不知好歹!你去哪儿，你是我的一幅画!回来吧……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只能任时间抚摸……从春节到清明，他隔空的趾高气扬在一点点儿瓦解。她想象不出一头壮熊奄奄一息什么样子，她反而毫发无损。
　　他跟她留在三岁记忆里的那些人一起永远睡去了……他窝在他的乡下，喝自酿的酒，吃没有转基因的粮食，啃最嫩的玉米。她记得开始时他不好意思。把我喝下去，她微笑地命令着，那是她的第一次。
　　那只叫特朗普的狼狗身形庞大，它忠心耿耿的给他看家护院。院子很大，他说小，村长是他发小，他叫村长老大。醉酒之后，他哭一阵笑一阵的怪样子让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她算什么，一碟素心的小菜，或者是一颗默默无闻的样子乖巧的笨鸡蛋?他不喜“臭豆腐”，他撕着金凤扒鸡跟她意味深长地谈着金凤，一个带光的女同学，他的爱情竟然还能停格在他遥远的十六岁。
　　画面都是截图。他说，你不必如此纯洁，因为纯洁只是纯洁的截图，你是我的画儿，纯洁干什么，都他妈太假，他咆哮出泪来。
　　看见那座新坟。为避开祭奠的日子，她比清明迟了不少日子。疫情时期的网络祭奠让人们可以各取所需，完美的电子形式让人们添了些稀奇。不再徒有悲伤，进入VR的清明祭扫空间，她睁大眼看着那两颗双子星，一颗忽地滑落，另一颗幽幽闪着光，像他孤独的眼睛。
　　僵卧孤村，昨天的太阳落山了，而她还是那个月亮，月亮和月亮下面都有阴影.，她看着自己茕茕而立影子变形得夸张起来。
　　村西八十七的葛奶奶寡居四十年了，还坚持在村里，坚决不去城里，她的眼晴像一囗高深的老井，她颤颤地问她，疫情快结束了吗？就像她当年十分害怕地问近村的老姨问“日本人真走了吗”？
　　河流干涸，杨花柳絮还有蒲公英到处在飞，像一朵朵白色魂灵。
　　她穿着白衣，手机屏保是一张黑白像片，他比她大很多，但像片儿上的年纪他更年轻，但那有什么关系，她从黄冈回来，发现头发的根部一下了平添了不少白丝，回来这前，她的同伴特意认真地劝告她，慢些慢些，不然我们可能真的会死，想到这个她从一盒中华香烟里抽出一根来点燃一叠花花绿绿的钱币，她拉下口罩，脸上露出几道触目皱痕，这是戴了三个月的口罩留下的印迹。这个被叫天使印迹。
　　脸上不再有虚荣，她此时有点虚脱，她又挂上口罩，在春风里念念有词。
　　远处的白羊又回来了。银耳!银耳!那个放羊人在不远处唤她的名字，茫茫荡荡中她回过头，带着一点愕然说怎么是你，旋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