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漳州城值得一看的南靖客家的土楼，隔天小杨驱车带我去访图片中“四菜一汤”土楼群，顺便拐道云水谣。所谓“四菜一汤”就是田螺坑土楼群，他们在南靖书洋镇的上坂村，由方形的步云楼和圆形的振昌楼、瑞云楼、和昌楼，以及椭圆形的文昌楼组成，为客家黄氏族人所共居。早先年在图片和朋友的照片中看到过，那种带有异域风情的建筑实在让人为之心动，如今站在半山腰眺望，眼前的景致美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群居防盗，仅这两点就可以看出当年客家人生活的艰辛。如今土楼年轻人已经不多，底层也成为贩卖小商品的所在。在一家卖茶叶的家门口坐下，坐在竹编的凳子上，听小杨用闽南方言与老板闲谈，那话我是一句不懂，但茶汤确实甘甜，或者不单是茶叶好，更是泡茶的水甘甜吧。
　　闽地人好喝茶，所用器具和泡茶之法，最近先贤手法。平常像我这样的烟民出门随身总会揣包纸烟，而他们随身总会带几包茶叶，三五相聚，各取好茶逐一品之。初见萧然和小杨，对他们变戏法似的摸出茶叶还很奇怪，后来在福州见楚离几位也是如此，才知道这恐怕是闽地的风俗。
　　去福建不喝岩茶定然不算去过，坐在一起泡茶不谈茶叶的，恐怕也不算会喝茶的。岩茶我真外行，苏州这地方，喝茶也就那个杯子，放点茶叶泡着，讲究的不过是茶具的精美，茶叶的优劣，至多加上一个水的好坏，至于手法大致是一样的。茶叶以绿茶为主，花茶红茶冬天才会喝一点。而福建功夫茶实在是一门艺术，同样的茶叶，在不同的人手里，出现在茶盏的茶汤定然是不同的。回到苏州后，一段时间甚是贪念闽地的茶汤，就学着泡来喝，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当初在漳州那晚的美好滋味。
　　福州
　　福州的第一晚居然醉了，还是被半瓶啤酒搞倒的。
　　小杨在福州有家酒吧，专门卖世界各地啤酒。老实讲我真的不晓得世上还有如此繁多的啤酒，听小杨如数家珍地款款而谈酒经，无法跟我映像中的年轻才俊匹配。那夜在他的小酒吧聊得很晚，因为阿兰上师还有楚离兄先后驾临。上师我第一次知道，楚离兄则是当初原创力量网站的掌门人。
　　隔天访三坊七巷，福州留下的最后一块民居群。当年商人李嘉诚建高楼别墅险些将此地易平，幸有林觉民旧宅存在，遭福州市民反对，才有今天的遗存。一座城市没有高楼大厦一点也不可耻，如果完全没有历史的踪迹，那才是这座城市的悲哀之处。坊巷的城市布局是中国的特色，当年的长安城或汴梁城没有一座不是以此为建筑概念的，可惜今天西安或是开封，再也难找当时的旧迹。三坊七巷由晋延续至清末，承载的不仅是福州的历史变迁，或还是中国城市的变迁缩影。福州不同与中国其他城市，更是因为他和近现代中国文化史的密切关联，从林则徐到严复，从林徽因到谢冰心，无一不是近代文化史中不可缺少的一笔。
　　楚离兄为让我真切感知老建筑，特意敲开一扇漆器工艺制作的大门，近观深宅大院的厅堂楼阁，感受一下如此氛围中福建功夫茶的真实魅力。显然我的邋遢样子很让主人家疑惑，以致楚离兄欲相陪访林文忠旧居时，出言询问，果真要你亲自？其实我很反感世人口中的亲自二字，媚态十足的一个汉语词语。楚离兄引我穿行小巷老街，指着一座正修缮的老宅说，这是郑孝胥的旧居，如今郑氏后人花重金买下，装修已经搞了几年。楚离兄欲上门叩击询问，笑说，不必访他，看他的字帖就够了。
　　其实在楚离来之前我已经在小杨引导下看了好几处整修的老宅，深宅大院原是大同小异，苏州城这样的老宅子也很多。唯一能够诱发感慨的是探访林觉民旧居。林家大院已不是当年林家盛世的模样，当这位贵胄公子扛起长枪冲杀于两广督抚衙门时，林家便注定了衰败的开始。民国革命的先驱与中国历代的草莽起义有本质的区别，他们不是为了谋一餐饱饭或者荣华富贵，因为那东西他们本来就有，他们真的是为了理想，为了国家的富强而牺牲，这才是中华之幸。
　　林家在林公子被害后，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旧居，接手林家房产的是一户姓谢的人家，谢家到了第三代出了位才女，后世称其为冰心。谢婉莹与林家的后人林徽因上世纪三十年代有过一次交手，谢家大姐写了篇《我们太太的客厅》，一改冰心娴静、温良、淡雅，澄澈的文风，凸显尖酸，辛辣，粗俗，嫉妒的内在。林妹妹可不是《石头记》里的苏州女孩，同是闽地的女子，岂能一笑而已，假若林妹妹也写篇什么小说挖苦一下，林徽因就真是那个“太太”了。恰巧林妹妹刚从山西考察古建筑回来，顺手将带来的山西特产送了过去。
　　隔天游福州西湖，目的是湖边的福建省博物馆。辛弃疾过福州西湖有赞：“烟雨偏宜晴更好，约略西施未嫁。”少女的西施比之西子也许更清纯美丽。稼轩之说或许不在湖光山色，远离临安城的词家，是否才有远离尘嚣的短暂安逸。福建西湖比之杭州西湖，景色还是略输一筹的。博物馆也无法与浙博相比，馆藏精品或都深藏库房，实在没见一件大开眼界的东西，倒是动物标本很丰富，是其他省级博物馆少见的。
　　楚离兄说到福州必须去鼓山，夜晚在鼓山可以看到福州的全景。记得汪曾祺先生写的福建中也写到此地，说是鼓山得名因为山顶有大石，传闻遇大风大雨能发出击鼓之声。这个传说比较耳熟。
　　可是准备去鼓山的当口，忽然风雨交加。福建多台风，赶上了还真是麻烦的事情。于是楚离兄讲，还是换个时间吧。小杨替我们俩找了家咖啡馆聊天。楚离那天穿地跟我一样，圆领的汗衫，短裤，外加一双拖鞋。小杨看见我们的打扮直笑，也太邋遢随便了吧。小杨肯定不是说我，因为在漳州我就是那般的寒酸模样。楚离也笑，舒服，这天穿衬衫折腾人。讲这话有个前情，那天他陪我走三坊七巷，访深宅大院，刚好完成一个签约的工作。夏天的福州穿衬衫上街，算得上是件比较拼命的事情。
　　咖啡馆很小，就在街头拐角，里面摆了很多植物，音乐舒缓，温馨而亲切。聊天的内容很无边际，从福州的美食小吃到海边的生猛海鲜，从小杨正在把玩的沉香手串到吴昌硕田黄印章。小杨说他的家霞浦如何景色美丽，还可以出海海钓。我说你不要诱惑我。楚离却说，那真心不错，约个时间叫上萧然。楚离非常善谈，对福建的掌故也颇为熟悉，这恰是我特别想知道的，他讲福建的寿山石，讲德化的白瓷，讲海边的小鱼，以及这些小鱼如何做菜美味无比，但他始终没再说那年的原创力量。
　　他问我是否到了武夷山。我说还未去过，那年搞笔会，刚巧去别的地方，本来还想等第二次机会。楚离笑说其实自己刚从武夷山回来的，那话就像常人说刚从家里来一样。于是我问大红袍的故事，也问闽人嗜茶的由来。几个月后我跑去武夷山，寻访大红袍，确实是因为受楚离的那些赞美的蛊惑。
　　那夜的福州城很惬意。
　　后记
　　又一年萧然兄与友访吴门，游山塘赏红枫进园林。探访网师园时，忽遭大雨，给深秋的苏州城平添几分冬意。游园不成乃假“露华馆”茶室避雨，长窗之外滴水成线，景色迷离，一丝萧瑟几分清欢。茶是苏州的茉莉花茶，香气温雅，稍有几分书卷之气。萧然兄曾口占一绝，以记当日之景。诗云：
　　读画轩中翠似泼，濯缨阁外雨如丝。
　　此园旧主羡渔隐，同座三人亦网师。
　　风挟轻寒湿安几，鱼追落叶动荷池。
　　品茶漫说古今事，浮世清欢我自知。
　　去闽地已经好多年，回来之后一直想记述一点，图报小杨奔袭数百里迎我之情，萧然与楚离兄盛情款待之谊。似乎除文字外，我也实在没有其他可表。只是一直没能够完篇，愧疚也只得藏之于心。懒惰是人到中年的一个毛病，而我似乎更严重。
　　时间真的转瞬即逝，烟雨红尘到原创力量，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就连玩偶公子所创的墨舞红尘网站也近七年之痒，只是当年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宛如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