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端午，爸妈厂子放假，而我正好也在城里。说好提前一天回家，我却是被我妈一个电话叫醒。
　　“你们几点到家啊？”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略显尖锐的声音。从小到大，我妈的嗓门就很大。
　　我曾经问过，我妈说，那是她年轻时养成的习惯。在地里，如果不扯脖子喊，谁也听不到对方的话。
　　“中午吧，我现在就起。”我模糊不清的说道，眯缝着眼睛，按了挂断键。
　　“懒蛋！”我最后听到的便是这句略带抱怨的声音。
　　坐起身，推醒我老公，起床简单收拾一番，出了门，打车赶回家。
　　我家是在城市下边的一个小村子里，坐车要一个多小时。
　　车窗外略过路边的风景，地里的秧苗茁壮成长，郁郁葱葱。突然，一阵带着湿气的气味儿传进车里。
　　“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啊！”我拍了下坐在副驾驶老公的肩膀。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从小便想要个哥哥保护我，所以一直称呼老公哥哥。
　　“没有啊，怎么了？”他转过头，询问我。
　　摇了摇头，冲他笑了笑，便把目光看向窗外。
　　深吸口气，不难闻却也不好闻，尘封的记忆汹涌而出。原来，这是水稻田的味道。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在城里这么多年，我竟忘了温暖我儿时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困难。我记得那时我家在地里建了个简易帐篷，周围布满了水稻田。每到这个季节，帐篷里便布满了这个味道，经久不散。
　　到了家门口，下了车。爸妈正坐在门口，浑浊沧桑的眸子望着我，慢慢亮了起来。
　　走进院子，小心躲过栽种的菜，走到门口。
　　“累了吧，快进屋！”我爸微笑的看着我，语气里也满是笑意。
　　“等会儿啊，饭马上就好了！妈给你炖了排骨！”我妈走进厨房，响亮的声音穿透墙壁。
　　“没事儿，我不饿！不着急！”我将手里的包放到炕上，走到厨房帮忙。
　　“哎呀！你快回去，别崩一身油。”我妈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推回屋里。
　　“来，吃点儿水果！”我爸端了个果盘进来，放到我们身前的桌子上。
　　樱桃的红，葡萄的紫，桃子的粉嫩。上面沾着水珠，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过了一会儿，我妈端进一大盆排骨炖豆角。“行了，吃饭吧！老头，给我倒杯酒！”声音里充满了兴奋激动。
　　“行。”我爸干脆的应了声，起身倒酒去了。
　　“吃葱吗？我让你爸给你拿！”我妈冲我说道。
　　我刚要拒绝，我爸已经起身离开了，从厨房拿回葱，放到我面前。
　　“早上买的，少吃，辣！”我妈叮嘱我。
　　“嗯，好。”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和以前一样，对于她的嘱咐，我只是应和着。
　　等我们吃上饭，我爸才消停，看着被我妈指使的团团转的我爸，心里突然涌上满满的暖流。
　　我爸对我妈很好，算得上是言听计从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是从那年我爸生病之后。他脾气就变了，从不跟我妈吵架。哪怕我妈骂他，他也笑呵呵的应着。
　　他总是说，我妈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看起来强势，实际上很是温柔和善。不然当初早就丢下他走了，何必照顾他这么多年。
　　是啊！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哪怕我辍学了，跟别人出去打工。他们也不说我一句，只是叮嘱我要小心安全。
　　吃完饭，我把给我妈买的裙子拿出来，让她试试。
　　“哎呦！怎么又给我买东西？我又不缺！”我妈口上抱怨，我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惊喜，甚至还有一抹水气。
　　“没有多少钱。”我笑着开口，心里却布满了酸涩。
　　只是买了一条裙子，比起将我养大，这只是微不足道而已，却可以令她高兴许久。
　　“老闺女，明天赶集，去不去？”我妈眼里充满希冀的看着我。
　　“去，我陪你去。”放下手机，回答她。
　　“成，我明天就穿这条裙子去。”我妈将裙子叠起，小心翼翼的放进柜子里。
　　第二天一早，难得起了个早，我也穿了一条裙子，跟我妈一同去赶集。
　　碎花裙子穿在我妈身上，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时间仿佛时光倒流。原来，她曾经也是个明媚的少女啊！
　　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那双曾经抱着我，给我做饭的手，如今已经变得干枯消瘦。
　　我突然用自己的手包裹住我妈的手。一如小时候，她保护我的姿态。
　　我妈微微一愣，但我却看的明白，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在集上，当有人夸奖她的裙子时，她总是仰起头，骄傲的说是我给她买的。那神情幸福满足。
　　我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面带微笑，却更加攥紧握着她的手。
　　突然察觉，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比我妈高出了几厘米。
　　以前我爸总是开玩笑，说:小老太太老了，抽吧了。
　　那时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感觉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呼吸沉重。
　　回了家，早上起的早，下午我便困了。吃完饭，躺在炕上，打算睡一觉。
　　那两双炙热的眸子，让我心头颤栗。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清楚看到那眼眸里的怜爱没有减弱丝毫，灼热明亮。
　　曾几何时，他们就是这样哄着年少的我睡觉。
　　翻过身，躲进老公怀里，肩头轻颤。
　　老公微微一愣，低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爸妈一眼，伸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泪水汹涌而出，止不住的流下眼角。
　　我不敢让爸妈看到我哭的样子，他们该会多么心疼担心啊！
　　第二天离开时，他们站在门口，满眼不舍，却从不说出挽留的话。
　　“钱不够告诉你妈，你妈有钱！”我爸开着玩笑。
　　“我哪有钱？不都给你买酒了吗？”我妈语气抱怨，却转过头叮嘱我，“哪天累了就回来，我们还没老得走不动，还能养你。”
　　“嗯，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走了。”强忍眼泪，匆匆上了车，落荒而逃。
　　从车窗里看到他们斑白的头发，佝偻的身体，苍老的皱纹，浑浊的眼眸，突然间便忍不住了。
　　捂住脸，抽噎着，泪水汹涌。划过嘴角，苦涩却又甜蜜。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一句话。父母是你与死神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无法想象有一天会失去他们，那种恐慌瞬间淹没了我。
　　爸妈，多陪我一段时间可好？
　　抬起眼，泪眼朦胧里，那两道苍老的身影似乎回到了从前。牵着我的手，走过艰难困苦，打着伞，为我抵挡风雨。
　　如今该换我做这些了。
　　爸妈，以后换我来养你们！我爱你们！永远！